當逯染再次恢複意識時,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床帳和房間陳設。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草藥味,以及……一絲淡淡的、屬于張濡晗身上的脂粉香氣。
她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中掙紮出來,渾身酸痛無力,特别是背部,更是傳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劇痛。
她掙紮着想要坐起身,卻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背後傳來,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阿晟!你醒了?!快别動!”一個溫柔而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
逯染轉過頭,隻見張濡晗正坐在她的床邊,眼中布滿了血絲,神情憔悴,顯然是守了她許久。她身上還穿着入宮時的華美宮裝,隻是發髻略有些散亂,臉上也帶着幾分驚魂未定的蒼白。
“姐姐……”她的聲音沙啞幹澀,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
“你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疼嗎?”張濡晗的聲音帶着哭腔,眼眶瞬間紅了,“父親已經請了京城最好的金瘡大夫來為你診治,他說你背上的傷勢極重,幸好沒有傷及要害,但……也需好生休養數月,切不可再妄動了。”
逯染心中一暖,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沒事……姐姐别擔心……”她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情,急忙問道:“太後……太後娘娘怎麼樣了?她……可曾受傷?”
“太後娘娘隻是受了些驚吓,吸入了些濃煙,并無大礙。”張濡晗連忙回答,“父親入宮後,已親自安排了長信宮的護衛,并派人仔細檢查了火場。初步判斷,火災……是人為縱火,起火點在東側配殿的一處柴房,似乎是有人故意引燃了裡面的易燃物。”
人為縱火!果然如此!
“可曾查到什麼線索?”逯染追問道。
張濡晗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火勢太大,很多痕迹都被燒毀了。鴉羽衛那邊雖然也在查,但你也知道,他們行事……父親說,此事恐怕沒那麼容易查清。”
逯染默然。她知道,這把火,十有八九是衍月公主放的!其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制造混亂,轉移視線,甚至是想趁機除掉太後!隻是沒想到,自己會恰好撞上,并舍命相救。
“阿晟,”張濡晗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與後怕,“你……你當時怎麼就那麼傻,一個人沖進火場去救太後娘娘?你可知……你差點就……就回不來了!”她後面的話,哽咽着說不出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那可是火海啊!自己的親弟弟,平日裡看着冷峻果決,怎麼會做出如此不顧性命的沖動之舉?為了一個……與他們張家并無多少深厚情誼的太後?
逯染看着姐姐眼中那份真切的擔憂和不解,心中一痛。她無法解釋,也無法言明自己與長孫洺漾之間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更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并非她真正的弟弟。她隻能用一種近乎敷衍的語氣,沙啞地說道:“她是太後,我是臣子……職責所在罷了……而且,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
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更何況是聰慧的張濡晗。
張濡晗定定地看着她,淚眼婆娑,眼神複雜難明。她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自南境回來後,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心思深沉,很多事情都瞞着她和父親。但她從未想過,他會做出如此……“愚忠”之事。
許久,她才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追問下去,隻是伸出手,用帕子拭去臉上的淚痕,然後替“弟弟”掖了掖被角,柔聲道:“好了,你剛醒過來,身子還虛弱得很,别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一切……有父親和姐姐在呢。”
她的聲音中,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暖和力量。
逯染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雖然前路依舊兇險,但至少,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忽然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連忙問道:“姐姐,我昏迷之後……是誰為我診治的傷口?可曾……可曾有禦醫前來?”她心中充滿了緊張,生怕自己的女兒身因此暴露——哪怕是張濡晗,也是不可!多一個人知道,計劃敗露的風險就會增加一分,這是她早同張錦商量好的。
張濡晗聞言,似乎也想起什麼,連忙說道:“你放心。你昏迷後,父親便立刻将你送回了府中。宮中雖然有禦醫想要跟随,但都被父親以‘家中有世代相熟的跌打金瘡聖手,不便勞煩宮中’為由婉拒了。為你診治的,是父親從城外連夜請來的一位據說醫術極高、但性情古怪的老先生。而且……”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父親說,你背上的傷勢太過嚴重,衣物都與皮肉粘連在了一起,不便讓女眷處理。所以一切皆是父親着人為你處理的。”
聽到這裡,逯染一直懸着的心,才終于稍稍放了下來。父親果然心思缜密,早已為她安排好了一切,最大限度地保護了她的秘密。她知道,張錦雖然利用她,但也确實在某些方面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尤其是在關乎她女兒身暴露的這件事上,他比任何人都要謹慎。
“那位老先生……可曾說什麼?”逯染又問道,她擔心自己的脈象會引起懷疑。
“老先生說你失血過多,元氣大傷,背上的燒傷和砸傷都極重,需靜養百日以上,期間切不可再動武勞神,否則……恐有性命之憂。”張濡晗說到這裡,眼圈又紅了,“他還開了一堆藥方,說要每日按時服用,不可間斷。”
逯染默然。看來,自己這次是真的傷得不輕。百日之内不能動武……這對于急于查清真相、對抗強敵的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姐姐,”她看着張濡晗,聲音中帶着一絲歉意,“讓你擔心了。”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張濡晗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語氣卻充滿了心疼,“你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擔心你擔心誰?你隻要能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她頓了頓,又想起一事,神色凝重地說道:“對了,阿晟,父親讓我轉告你。長信宮那場大火,果然是人為縱火。起火點在東側配殿的一處柴房,裡面被人事先潑灑了火油。而且在火場外圍,還發現了一些……江湖人士留下的痕迹。”
江湖人士!逯染眼神一凜!難道是……鬼影門的人?!
“父親說,”張濡晗繼續說道,聲音壓得更低,“此事恐怕與衍月公主脫不了幹系。他已經派人暗中調查,但公主府那邊戒備森嚴,很難接近。而且……陛下對此事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不明,似乎……并不想深究。”
皇帝不想深究?!逯染心中冷笑。李劼自然不想深究,因為這把火,很可能就是他默許甚至……是他與衍月之間某種“交易”的一部分!
“姐姐,”逯染沉吟片刻,問道,“太後娘娘那邊……現在情況如何?陛下可曾再去看望?”
“太後娘娘自那日受驚之後,便一直稱病不出,長信宮也徹底閉門謝客,”張濡晗搖了搖頭,“陛下倒是派人送了幾次賞賜和問候,但太後都以‘鳳體欠安,不便見客’為由,婉拒了。宮中都在傳,太後娘娘這次……似乎是真的龍顔大怒,連陛下的面子都不給了。”
逯染聞言,心中卻是微微一動。長孫洺漾“稱病不出”,真的是因為生氣嗎?還是……她在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也為自己争取時間?她送來的那盒桂花糕,以及那句“舊時滋味,難再尋矣”……
“姐姐,”逯染看着張濡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今日……多謝你一直守着我。”
“你我姐弟,何需言謝?”張濡晗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你隻管安心養傷,外面的事情,有父親和你姐姐在呢。等你傷好了,我們再從長計議。”
逯染點了點頭,心中卻充滿了凝重。她知道,敵人絕不會因為她的受傷而停止行動。衍月公主的陰謀還在繼續,皇帝的算計深不可測,而太後那邊……更是充滿了未知。
她必須盡快恢複,盡快重新站起來。這場棋局,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大亮。陽光透過窗棂,灑在房間的地闆上,驅散了些許寒意。然而,籠罩在整個京城上空的陰雲,卻似乎……更加濃重了。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逯染,雖然暫時被困在了張府這方寸之地,但她的心,卻早已飛向了那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