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柳水娟就過上了起早貪黑的日子。天還沒亮她就出門上工,常常要到天黑透了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家。雖然辛苦,但這份工錢讓家裡的日子好過多了。
現在竈台上天天都能見到新鮮的肉菜,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掰着指頭算日子,一周才能吃上一兩回葷腥。每天傍晚,她都會特意繞到鎮上的肉鋪,挑一塊肥瘦相宜的鮮肉帶回家。
柳水娟出去做工後,徐覃桦帶着小明反倒輕松自在起來。除了隔三差五去田裡澆澆水,剩下的時間就在村裡閑逛。小明跟着徐覃桦,不是去東家逗貓,就是到西家攆狗,把整個村子都跑遍了。
這份悠閑日子正合了褚易的心意。他總是不嫌路遠,特意從紀湘村那頭走過來,穿過田間小路,就為了找徐覃桦和小明玩耍。
最近,他們三個發現辛興村村口新開了一個小賣部。這個小賣部是肖百克的爺爺開的,就在村口那棵老槐樹底下,用自家的一間偏房改的。
小賣部雖然不大,但裡面什麼小玩意兒都有:玻璃櫃台裡擺着花花綠綠的貼紙泡泡糖;塑料罐子裡裝着會辣嘴巴的跳跳糖,吃的時候在嘴裡噼裡啪啦響;還有甜絲絲的金絲猴奶糖,用白色的糖紙包着,陽光下閃閃發亮。
不過這三個小孩最愛的還是百味絲辣條。辣條隻要五毛錢一包,油汪汪的,裝在透明的塑料袋裡。這個價錢能買兩包跳跳糖或者三包泡泡糖,但他們覺得都不如辣條來得過瘾。
其實辣條在大多數時候是作為遊戲的獎勵。他們常玩捉迷藏、跳房子,誰赢了就能多吃一根辣條。徐覃桦和褚易總是比不過小明(我看未必),所以小明吃的最多。
肖百克的爺爺總是笑眯眯的,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像曬幹的橘子皮,嘴角長了一顆大大的黑色肉痣,笑起來那顆痣就陷在坑坑窪窪的皺紋裡,随着笑容一顫一顫的。
那是八月裡最悶熱的一個下午,太陽把水泥地烤得發燙。小明、褚易和徐覃桦三個孩子在小賣部門口的台階下排排坐,汗珠子順着他們的脖子往下淌,後背的汗衫濕了一大片。他們手裡攥着五毛錢一包的辣條,油乎乎的包裝袋在陽光下泛着紅光。
小明一回過頭,就看到肖百克的爺爺正朝着自己笑。有很多小孩都怕這個老爺爺,不過他們三個倒不怕。小明看見老爺爺一邊搖着蒲扇一邊對自己笑,便想蹭蹭涼風,于是坐到老爺爺旁邊搭話:“爺爺,你在笑什麼啊?”
老爺爺扇出的涼風拂過小明的臉龐。沒過一會兒,小明突然覺得身邊一熱,原來褚易和徐覃桦也擠了過來。
肖百克的爺爺哪會不知道這三個孩子的心思,他望着三個滿嘴辣椒油的小家夥,笑着說:“這辣條可不能多吃,吃多了臉上會長麻子,到時候可别哭鼻子。”
小明吃得最多,他顯然不信這套說辭,滿不在乎地回道:“辣條多好吃啊,吃着過瘾,沒人不喜歡。”
老爺爺指了指自己嘴角的大黑痣,笑而不語。這一舉動卻讓三個孩子炸開了鍋。他們互相打量着對方,突然褚易大叫起來:“哎呀!小明你鼻梁旁邊長了個小黑痣,你要變成麻子臉啦!”
小明一開始聽到這句話隻當褚易唬自己,他不以為意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怎麼會長痣呢,這肯定是辣椒油或者什麼髒東西。”他說着,又仔細搓了搓鼻子,把鼻子搓得通紅,“哥哥,我臉上沒有髒東西吧,肯定沒有吧?”
徐覃桦垂眼看了看小明臉上被他搓得通紅的小黑痣,搖了搖頭:“沒事,很小一顆,不明顯。”
可這話卻大大打擊了小明,他立刻相信這是吃多了辣條的懲罰,開始憂心忡忡地擔心自己會長滿麻子。
他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怕被褚易笑話,于是故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道:“那怎麼樣?我許小明就算長了一臉麻子也沒關系,肯定不會太醜的。”他邊說邊尋求徐覃桦的認同,“我說的對吧,哥哥?”
徐覃桦還沒來得及回答,小賣部的冰櫃突然“嗡嗡”啟動,驚得三個孩子一哆嗦。老爺爺“呵呵呵”的笑聲混在冰櫃的運轉聲裡,蒲扇搖出的風裹着辣條味、汗味和老人身上的風油精味,在午後的熱浪中慢慢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