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湘蘭如釋重負般地逃離,老楊覺得自己拳頭大的心髒在一天裡被一個弱女子狠狠地捅了三刀,鮮血淋漓。
“老張啊,張老弟啊,張大明啊。”老楊一聲比一聲懇切,像是在黑暗中獨行時呼喚走散的夥伴,“我叫你張哥,你教教我,怎麼讓客堂這麼在乎自己的?你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她怕我怕成那樣,還為你說話。”
他玩笑似地捶兩下胸膛:“我今天問她你去哪兒了,她一聲不吭,好像我會吃人一樣,我就說你一句,她就……”
指着王湘蘭之前站着的方向,他覺得有什麼堵在心口,悶悶的難受。
老張詫異了。
他還以為老楊和趙工能找到菜市場去,是他媳婦說的……
“我老婆膽子有點小。楊哥你别見怪啊。”老張一面把炸得金黃的魚骨塊撈出,一面道,“她要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多擔待點。我給你多加點麻辣燙再加點我自己做的新奇東西。”
見他不上道,老楊狠狠瞪他一眼,又瞪一眼在一旁偷樂呵的趙工:“就咱們兄弟三個在,也沒外人,我也就不藏着揶着了。”
接過老張遞過來的一盤炸魚骨,老楊道:“你别看我在外面人模狗樣的,有幾分面子。在家裡,我堂客對我愛搭不理,天天就顧着管我要錢,不是打牌就是逛街,沒把一點心思放家裡……”
說到這裡,老楊如鲠在喉,抓起一塊炸魚骨便咬得咔嚓咔嚓響,像是恨極了,又沒得一點辦法的樣子。
老張啞然。
這話,他沒法接,也不好說。
各家自有各家柴米油鹽,不是那家人,吃不準那家味兒。
真要說起來,他更希望她媳婦膽子能大一些,能早點适應城裡的生活。
拍拍老楊的肩,趙工岔開話題,問老張:“你和弟妹是自由戀愛還是别人介紹的?”
說到這個,老張就有話說了。
“我們村長堂客介紹的。”想到相識的場景,老張眼裡有品味陳釀的笑意。
那個時候,他回家少,父母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麼,總是擔心他,就讓他結個婚,村長媳婦就給他牽了個線。
就是隔壁村裡的妹子,他回家前,他父母已經瞧過打聽過了,相貌一般,安靜本分溫柔,就是膽子小一點,人笨一點。
他去看的時候,發現她不是膽子小一點,而是她做什麼都不對,不管她做什麼,她家的父母親戚都會數落她,就連倒給客人倒的茶水位置不完全一樣高,要被點着腦袋罵。
而她隻能像個鹌鹑一樣小心護着腦袋不撞到後面牆上釘着的木釘上。
當時,他就瞧不過去,幫她說了幾句話。
她驚異地看向自己,他看她那雙眼睛很漂亮,會放光。
“後來呢?”老楊咬着炸魚骨,好奇地問道,“你就因為這個瞧上她了?”
老張把煮好的麻辣燙提出來,撥進套好透明塑料袋的碗裡,笑道:“是她瞧上了我。”
“哈?”老楊愣了。
趙工笑了:“還有故事。”
老張點頭:“我那會兒不想結婚,就是去看看,她媽當着我的面,就在掐她。等我們走了後她爸媽拿雞毛撣子對她進行雙人混打。說瞎了眼的男人才會娶她這樣的。說她嫁不了什麼好人。以後嫁出去也會被男人打死。”
當時,老張看着這場面,聽着這話很不是滋味,擋住繼續要落到她身上的雞毛撣子,躍過了父母的意見,直接問她願不願意嫁自己,并保證,自己是真爺們,不打女人。
趙工笑噗了:“你這是直接把你老丈人罵了啊?就不怕他不把女兒嫁給你?”
“嘿嘿。”老張笑得得意,“我長這樣,他們怕我。”
當時,他想的是,反正不想結婚,和誰結都沒差,他能走了又轉回來看到這個場面,能管就不會不管。
王湘蘭輕輕地點了頭,他就把走遠了父母叫回來走禮,自己直接拉了人去民政局領了證。一天都不讓她再住那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當然,他父母想用媳婦留住他的願望落空了,第二天,他依舊出去了。
再回來,他少了一隻眼睛。
他媽哭了又哭,總擔心王湘蘭會因為這個嫌棄他,會跑了。
他也擔心着,但憋着,什麼也沒說。
再後來,日子就這麼過下來了,現在孩子都生了。
“你就沒問過她會為什麼不跑?”老楊好奇。
要換他,他肯定先要問個清楚明白才放心。
不過,他媳婦就受不了他問,總覺得他控制欲太強,隻要他一問,她就和他吵架,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着誰。
“我沒問。”老張把第二份麻辣燙也裝好,“她願意踏踏實實過日子,還有什麼好問的?她膽子小,要是問吓着了,還不如不問。不過……”
他這一反轉,老楊和趙工都好奇地等着下文。
“我媽問了。”老張憨笑着,“她說,她媽說,隻有瞎眼的男人會娶她。”
他不就是那個瞎眼的男人嗎?但他心裡,明鏡似的。
“嗨!”老楊和趙工覺得哪裡不對,又覺得,好像也沒錯。
老張拐開話頭,想起自己在菜市場時就記挂着的事,問老楊:“你說我騙了你,哪裡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