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峰遠第一次發現那丫頭不對勁,是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
他特意從香港拍回一套絕版詩集,那丫頭卻盯着扉頁的贈言出神。
“爸,”她突然問,“這個‘G’是爸爸常提起的那個高叔叔嗎?”他這才注意到落款被寫成了“G”,鋼筆洇墨的痕迹很深。
後來他常在書房撞見她翻商業雜志,那些枯燥的并購案例裡,夾着高郁憬的專訪。
她用手指反複摩挲照片邊緣,把紙面都磨出了毛邊。
某個雨夜,他看見高郁憬的車停在校門口。那丫頭淋得透濕鑽進副駕,而那個在談判桌上寸土不讓的男人,正彎腰替她系安全帶,鏡片後的目光柔軟得不像話。
他本該阻止的。
可每當想開口,就看見女兒寫作時眼裡跳動的光,和妻子當年如出一轍。
新年夜他假裝喝醉,透過門縫看見高郁憬為元元戴項鍊。
男人顫抖的指尖懸在她後頸,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藏品。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原來最痛的,是看着兩個清醒的人互相淩遲。
雪崩消息傳來時,他正在開董事會。手機從掌心滑落,屏幕四分五裂。
恍惚間他想起收拾女兒行李那天,從她枕頭下摸出本《高氏語錄2》,扉頁寫着:“你教我用函數計算世界,卻沒教我怎麼解愛你這道題”。
淩峰遠站在殡儀館的廊柱旁,看着高郁憬踉跄地穿過人群。
那個永遠西裝筆挺的男人,此刻領帶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淩峰遠一眼就認出那是元元新年夜送他的那條,暗紋的蝴蝶被雨水浸得發亮。
高郁憬的皮鞋上沾着泥水,褲腳皺巴巴地卷着,像是已經很多天沒有換過。
這不像他認識的高郁憬。
這十年以來,無論多棘手的并購案,多難纏的對手,高郁憬永遠衣冠楚楚,連袖扣都閃着冷靜的光。可現在,他站在元元的遺像前,肩膀垮得像被抽走了脊骨。
“老淩.…”高郁憬轉過頭,淩峰遠驚愕地發現他的眼鏡不見了,通紅的眼眶下挂着兩道明顯的淚痕。
這個認知讓淩峰遠胃部一陣絞痛,他認識高郁憬十年,從沒見過他摘下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