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沙漠冷得像冰窖。
裴雲川站在城牆上,望着遠處逐漸亮起的天際線。三天了,丞相的大軍應該已經過了黑水河。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青鸾玉佩——自從沈硯複活,這塊玉就變得溫熱,像顆小心髒貼着他皮膚跳動。
"将軍。"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裴雲川轉身,看見沈硯披着墨狐大氅走上城頭,發梢還帶着沐浴後的濕氣。晨光給他蒼白的臉添了幾分血色,隻是胸口的金紋已經蔓延到鎖骨,在領口下若隐若現。
"怎麼起來了?"裴雲川伸手拂去他肩頭的霜花。
沈硯微笑:"夢見你被沙匪圍了,吓醒的。"他指向西北方,"探子回來了嗎?"
裴雲川搖頭。昨夜派出的三隊探馬無一返還,這不是好兆頭。沈硯似乎看出他的憂慮,指尖輕輕劃過城牆垛口,一層薄霜随着他的動作蔓延開來,在石面上形成精細的防禦工事圖。
"冰棱陣。"他解釋道,"北狄騎兵最怕這個。"
裴雲川挑眉。沈硯從未去過北疆,卻對狄人戰術了如指掌。沒等他發問,城外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滿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沖到城下,手中高舉着染血的旌節。
"開城門!"裴雲川喝道。
斥候被擡上城頭時已經奄奄一息。他死死抓住裴雲川的護腕,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丞相...陰陽鏡...小心......"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沈硯蹲下身,合上死者圓睜的雙眼。當他手指碰到斥候額頭時,一縷極淡的金光閃過。裴雲川敏銳地注意到死者胸口有個奇怪的灼痕——不是刀劍傷,而是一個完美的圓形,邊緣焦黑如炭。
"陰陽鏡......"沈硯喃喃自語,突然用某種古老的語言說了句話。音節铿锵如金石相擊,絕不是中原話。
裴雲川渾身一震。這是樓蘭祭司語!師父生前隻教過他幾個詞,其中就包括沈硯剛才說的"焚魂"。
"你從哪學來的?"
沈硯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茫然地眨眨眼:"我...不知道。突然就想起來了......"
墨夷大祭司不知何時出現在台階上,骨杖上的青金石劇烈閃爍。老人死死盯着沈硯,嘴唇顫抖:"主人...是您嗎?"
沈硯困惑地後退半步:"大祭司認錯人了吧?"
墨夷卻激動地撲上來,想要觸碰沈硯的臉:"老奴等了二十年啊!您終于——"
"夠了!"裴雲川橫劍擋在兩人之間,"他需要休息。"
老祭司如夢初醒,讪讪退後。但裴雲川已經看清他眼中的狂熱——那不是看沈硯的眼神,而是在看某個死去多年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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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議事廳氣氛凝重。
墨夷将一塊青銅鏡殘片放在案上:"這就是陰陽鏡的威力。被照到的人,魂魄會被生生剝離。"
鏡片隻有巴掌大,卻沉重異常。裴雲川用劍尖挑起它,鏡面反射的陽光在牆上投出詭異的雙影。他下意識将鏡子轉向沈硯——
"别!"墨夷驚呼。
太遲了。鏡光掃過沈硯的瞬間,他的影子突然分裂成兩個!一個是他本人,另一個則是戴着高冠的枯瘦老者。兩個影子重疊又分開,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
沈硯慘叫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頭。裴雲川立刻摔碎鏡子,将他摟入懷中。觸碰的刹那,一股陌生而強大的力量順着指尖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這不是沈硯的氣息...至少不完全是。
"出去。"裴雲川冷聲命令,"所有人。"
墨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帶人退下。空蕩蕩的大廳裡,隻剩下裴雲川和懷中顫抖的沈硯。他輕輕撥開沈硯汗濕的額發,發現那顆淚痣的顔色變深了,近乎紫紅。
"現在告訴我,"裴雲川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你究竟是誰?"
沈硯擡頭,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裴雲川從未見過的冷光:"我是沈硯啊,将軍不認得我了?"語調依然是溫柔的,眼神卻陌生得可怕。
這種分裂感令人毛骨悚然。裴雲川想起阿史那雲岚的話——沈硯是"容器"。難道複活的不隻是沈硯,還有某個沉睡的靈魂?
"樓蘭最後的大祭司,"他試探道,"是不是叫夜闌?"
沈硯——或者說占據沈硯身體的某個意識——突然笑了。這個笑容太過蒼老,根本不該出現在年輕人臉上:"聰明的孩子。寒砂子把你教得很好。"
裴雲川血液瞬間凍結。寒砂子是師父在西域的行醫名号,除了他和少數樓蘭遺民,沒人知道!
"從沈硯身體裡出去。"他掐住對方的喉嚨,力道剛好夠威脅又不至于傷人,"現在。"
"做不到。"那個蒼老的聲音歎息,"我們本就是一體。二十年前,夜闌的一縷殘魂被注入嬰兒體内,與沈硯的靈魂共同生長。"手指輕撫裴雲川的臉頰,動作溫柔得令人心碎,"愛上你的是他,但指引他的...是我。"
裴雲川猛地推開他,劍尖直指咽喉:"你利用他。"
"我保護他!"聲音突然變回沈硯本來的音色,眼中的冷光也消失了,"将軍...發生了什麼?"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劍鋒,臉色煞白。
裴雲川收劍入鞘,心髒狂跳。這不是奪舍,而是更可怕的融合——兩個靈魂正在合二為一!
"沒事。"他最終說道,扶起搖搖欲墜的沈硯,"你太累了。"
沈硯狐疑地看着地上碎成幾片的銅鏡,似乎想說什麼,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這次吐出的血已經完全變成金色,在青石地上灼出幾個小坑。
"九十四天......"他苦笑着抹去唇角血迹。
裴雲川沉默地将他打橫抱起。懷中人輕得像片羽毛,仿佛随時會随風消散。這種無力感比任何敵人都可怕——他可以斬盡千軍,卻對抗不了愛人體内逐漸蘇醒的另一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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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裴雲川獨自在練武場揮劍。每一次劈砍都帶着雷霆之勢,青翼在身後完全舒展,掀起陣陣狂風。他需要這種□□上的疲憊來麻痹思緒,否則滿腦子都是白天那個蒼老的笑容。
"将軍。"
沈硯的聲音從廊下傳來。他換了身月白長衫,發梢還滴着水,像是剛沐浴過。火光中,那張臉純淨如初,仿佛白天的詭異從未發生。
裴雲川收劍入鞘:"感覺好些了?"
"嗯。"沈硯走近,遞上一塊絲帕,"擦擦汗。"
這個動作如此自然,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裴雲川接過帕子,卻在觸碰的瞬間感到一絲異樣——沈硯的指尖冰涼得不似活人。
"你在看什麼?"沈硯歪頭問,淚痣在火光中紅得妖異。
裴雲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當年在江南,你給我的第一樣東西是什麼?"
"一方硯台啊。"沈硯不假思索,"青州産的洮河硯,背面刻着......"他忽然頓住,眼神飄忽了一瞬,"刻着...鯉魚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