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葉則清站在窗邊,聽着蟬聲連綿不絕。流雲緩動,從雲間灑下的細碎陽光映在她臉上,她伸出手,微風從指縫流過。
“言水,天氣不錯,叫上阿久,跟我去城中看看。”
她一直都有微服私訪的習慣,她一開口,言水便知道她的意思。
“是,那屬下去準備一下。”
言水從櫃子裡找出一套輕便衣服,又翻出鬥笠,用來掩飾身份。
那邊,阿久一聽可以出去玩,開心到不行。他一陣風似的,蹦蹦跳跳跑進來,還差點撞到拿着東西的言水。
“平時又不是沒帶你出去過,再說了,你自己不也經常跑出去玩嗎?怎麼每回都這副樣子,好像我一直拘着你似的。”
葉則清一邊調侃,一邊接過言水拿來的鬥笠。輕紗垂落,層層疊疊間,她的面容不甚清晰,看上去低調了許多。
“自己出去和跟大人一起出去當然不一樣了,最近檀州城又出了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我都記着呢,到時候帶大人去看。”他叽叽喳喳像個雀兒似的,一刻都不停歇。
“咱們今天出去是有正事的,等忙完了随你怎麼玩。你之前不是說想吃城東的栗子糕嗎,表現好的話就買給你。”她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
一旁的言水正在幫她整理鬥笠,聞言有些吃味。“大人,你也太慣着他了,我可要吃醋了。”
“怎麼,我對你不好嗎?那我就一視同仁吧。”說着捏了捏她的小臉。
言水這才滿意,孩子似的朝着阿久眨眨眼。她跟大人是從小長大的情分,自然是這個毛頭小子比不了的。
阿久見她這般嘚瑟,輕哼一聲,朝她做了個鬼臉,
言水隻在自家大人面前孩子氣些,等出了門,她又變成那個穩重可靠的大總管。
檀州城離軍營不過幾十裡路,他們騎了快馬,沒費多大工夫便到了。
葉則清先去了街道,在各種蔬菜攤位面前走走停停,詢問價錢。
前段時間,各地大旱,害了地裡不少待收的莊稼。自古民以食為天,更何況燕雲還有軍隊,糧食就更加重要了。好在去年儲備的舊糧還算充足,各州庫中還有儲糧,燕雲百姓大多團結,沒有人昧着良心掙自家人的錢。偶有幾個趁火打劫的,在官府懲戒和百姓譴責下也站不住腳。
但她還是一早下了命令,禁止渾水摸魚提高糧價,同時預備着開倉放糧,這便是“平粜”。沒承想從中原來了一些商販想惡意哄擡物價,但被她用雷霆手段處置後全都灰溜溜跑了,消停了許多。
她見市集上還算熱鬧,來來往往一片祥和,旱災的影響似乎在漸漸消退。她讓阿久先去問問攤位上的價錢,又去了各大米鋪,發現價錢有所上浮,但還在正常範圍内。
幾人轉了一圈,言水見葉則清仍眉頭微皺,問道:“大人似乎還有憂慮,是在擔心田裡的糧食嗎?”
葉則清點頭:“前些日子把各州府的庫糧放出去了些,以穩定物價,短時間内應當是沒事了。但青黃不接是大忌,若是今年的糧食下得太少,軍糧也會成問題。走吧,咱們去田裡看看。”
一到田間,便是一幅熱火朝天的場景。
水車吱悠悠轉着,流下的水滲透到田裡。漢子們汗流浃背,脫了上衣勞作着,七八歲的小童時不時送上清水和汗巾。
葉則清還是讓阿久去打探消息,她們則站在不遠處山丘上。她與言水太紮眼,燕雲百姓都識得她倆的面貌,還是得阿久出馬。
她看着阿久一蹦一跳俨然一副天真模樣,失笑道:“看着他現在這個樣子就想起他剛進府的時候,這一年他長高不少,也活潑了。”
言水怕她熱着,從腰間抽出扇子,一邊給她扇風,一邊說:“那是,他那個時候就是個小黑猴子,養了一年總算變得白白淨淨,倒是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一點也沒變。”
那邊,阿久找到一個約莫五十歲的老漢,換上自己最和善的笑臉,半蹲在地上問道:“大爺,我家主人想多買些糧食,不知今年的糧食可還有富餘?”
說着朝她那邊努努嘴。
老漢朝山丘上望了一眼,隻見陽光朦胧中站着兩位戴着鬥笠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憨厚地嘿嘿一笑,“不知道小兄弟想要多少,今年的糧食怕是沒那麼多,隻有往年的七成,大部分還都被官府收走了。你要是收,俺去和大家湊一湊。”
“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不過我家主子不急,等官府收完了我再來。”他佯裝無意,朝老漢靠近幾步,問道:“今年是旱年,可我看地裡莊稼沒受太大影響,真是萬幸。不過這是為啥啊?”
“可不是嘛,遇上旱年哪有不減産的,但好在這已經是最小的損失了,這得感謝咱們将軍。”
老漢正幹得無聊,正巧他來了,便像倒豆子似的說個不停。
“大人不僅帶着将士們在前面沖鋒陷陣,管起州府那也是要豎大拇指的。要不是大人未雨綢缪,下令興修水利,今年這些莊稼都得旱死在地裡。而且官府收的價錢比晉國都高,還省了俺叫賣的力氣嘞。将軍今年又讓人研制了新種子,過幾天就發給俺們,聽說一畝地能出更多糧食,更不用說其他利國利民的法子嘞。唉,雖然中原連年戰亂,可咱們這兒的日子是真不錯了。”
“大叔說得對極了。”
阿久想到自己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以及看到的餓殍遍地的慘烈情景,頓時感慨萬分。如今的生活,是曾經的他做夢都不敢想的。
“是将軍給了我們好日子,讓我們能穿暖吃飽,不必在漠北鐵騎下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