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甚至帶着笑意。
四喜能想象到他說話時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這會兒,那戒指已經到了他手裡。
他是一邊把玩着那枚價值不菲的鑽戒,一邊等着她的回答,電話那頭,不時有輕微的磕碰聲傳來。
她聽見他問:“所以,什麼意思?”
“……”
“秦四喜,我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四喜輕輕歎了口氣。
有時她會覺得無奈——因為她和陳硯聞似乎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
分明說的是同一件事,關注點卻總是不同;
有的時候,尤其是這種時候,她又覺得其實陳硯聞也很可憐。
他被迫娶了一個自己并不那麼喜歡的妻子,度過三年多漫長無趣的婚姻生活。
臨到頭了,好不容易壓在頭頂的五指山沒了,可以自由了,他仍然不得不因為她的那些無法理解的行為而生氣。但其實他從來想不明白,她哪裡會故意去氣他呢?
她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去氣他,理由很複雜,也很淺顯。
但他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隻是不要了,不是扔掉了。”
于是一如既往的,她隻能平靜地向他解釋:“我們離婚了,戒指太貴重,不是我能負擔得起的。所以我覺得還是還給你比較好。我也沒有扔——是好好裝在盒子裡,和其他東西一起交給聶嫂的。我已經跟她交代過了。”
“所以呢?”
“……沒有所以啊,”她疑惑,“我隻是跟你解釋我沒有扔戒指,沒有随意處置它。”
陳硯聞“啪”一聲把電話挂了。
那個清脆的聲音并非提示音,四喜懷疑他是幹脆摔了手機。
但是處理“災後事宜”如今已不是她的分内事,她自然沒有再多問,隻把手機随手放在茶幾上,便轉身去收拾行李:
衣服,洗漱用品,護膚品。
兩個比較常用的通勤包,一部筆記本電腦……還有幾本沒來得及看完的書。
或許她帶回家來的東西确實不多,又或許,衣櫃裡多幾件衣服,洗手間裡多一套洗漱用品,本也無法讓冷清的屋子變得熱鬧起來。
四喜做完一切她想到的能做的家務,自認為已累得閉眼就能睡着,然而躺在床上,仍然失眠到深夜。
淩晨兩點多鐘,她不得不起身去找放在行李箱夾層裡的安眠藥。
勉強吞下去兩片,她躺回床上等待見效。
可沒過十分鐘,手機卻又突然響了——四喜拿起一看,是某個歸屬地美國的熟悉号碼。
于是盡管困意已然漸漸湧來,她仍然耐着性子接起電話,沖電話那頭喊了一聲:“萬執。”
“嗯,”而對方也淡淡應她,問,“……吵醒你了?”
“沒有,”她說,“還沒睡呢。”
“……”
“怎麼了?”四喜又問——話裡帶着濃濃的睡意,“你的比賽怎麼樣?結果出來了嗎?”
電話那頭卻似乎已聽出她語氣不對,突然陷入沉默。
四喜半眯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他再開口,忍不住懷疑他是否先挂斷電話,終于懶懶擡起眼皮看了一眼。
“……”萬執卻忽然輕聲道,“細細粒。”
......
細細粒,是她的小名。
但着實太過“陳舊”,已很久沒人這樣叫過她。
四喜一時無言。
“細細粒。”
而在這落針可聞的深夜,空寂的房間。
在這通相隔重洋萬裡的莫名所以的電話裡。
依然如少時般稱她“細細粒”的少年,在同樣漫長的停頓過後——卻隻是問她:“……點解唔開心?(為什麼不開心?)”
他低聲說:“唔好唔開心啦——我好快就返屋企搵你(不要不開心啊。我很快就回家找你)。”
*
國内時間淩晨兩點半。
萬執的高中同學發了一條紀念婚禮的朋友圈。
九宮圖的第七張圖,有張熟悉的臉擠在構圖的角落,低頭吃飯。
無數喜慶的滿是笑意的臉龐簇擁着她,但她仍然隻是低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也随之垂落下來,側影寫滿對鏡頭的抗拒。
第八張圖。
同樣是角落,不同的是她懷裡抱着一個小女孩,手裡捏着汽水罐的拉環,似乎要給女孩戴上。
她坐在主桌,鏡頭每每避無可避地帶過她,臉上堆滿努力的笑意。
于是,紐約時間下午三點三十七分,萬執撥出了這通電話。
四喜在電話裡吃吃的笑,說我表妹拍照還帶到我了?
一時又說,你怎麼這都能注意得到?
他默然,俯視着窗外樓下瘋狂的人群。
教練這時推門進來,輕拍他的肩膀,指向休息室隔壁,示意他需盡快接受采訪。
“所有人都在等你,”細小的氣聲裡帶着藏不住的喜悅,男人指了指他手邊那尊沉重的獎杯,“國内的,國外的,一堆記者都等着第一時間……你在給誰打電話?”
萬執沒有回答,靜靜聽着話筒那頭傳來綿延的呼吸聲。
半晌,卻忽然起身,“幫我買回國的機票——”他說,“離現在最近的一班。我要回國。”
*
夜沉似水。
四喜趴在枕頭上睡熟,最近的一通電話,時長顯示一小時十七分。
早六點。
手機自帶的晨間新聞開始惱人地震動提醒。
“頤天集團高層人員涉嫌經濟犯罪接受警方調查:疑似内幕交易非法獲利數億!”
“股市開盤恐受影響,專家建議……”
早八點。
“争産還是和解?相關人員爆料萬泉生遺産案近日将開庭!”
“Wan神回國,粉絲瘋狂緻機場擁堵,美方記者炮轟其态度不佳!”
……
多事之秋,風雨欲來。
托那兩片安眠藥的福,仍在沉沉睡夢中的四喜卻還對一切渾然不知。
任由手機電話狂轟濫炸,各種離奇消息層出不窮。
她睡在少時的房間,卻恍惚間聞到經年未有的香味,仿佛再睜開眼,一切仍能回到最初。
歲月收回她心上的刻痕,冷清的房間裡多出煙火氣,尚算年輕的女人不打招呼便推門進來,吵嚷嚷着喊她起床——
說細細粒,不要賴床,下樓去幫媽咪買包鹽啦。
如此這般。
四喜想,自己便舍得睜開眼來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