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今天的菜單是小早川侑理自己制定的。
月山流衣當天來她病房除了報告競争對手的動向,還附帶了一些可能會讓她有興趣的信息,比如今天中午的菜單菜品,是餐廳裡的新人掌廚的。
她記得名字是叫星野光子*。剛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從三星餐廳被辭退,辭退原因是擅自更改菜單後讓顧客食物中毒。
月山流衣自然是不會讓有問題的人出現在自己身邊,這隻是為了辭退星野光子而策劃的鬧劇。前餐廳老闆不滿星野光子肆意在既定菜單上進行創新,也不滿于星野光子屢次采購高級食材的行為。
在把星野光子趕走後,并将她的菜譜都抄錄下來,當作己用,還同星野光子打起了擂台。有些時候事情調查得太清楚了,對結局也就沒有什麼期待了。抄來的終究抵不上原來的。
現在的星野光子已經解決了那些不愉快的事,經曆了一翻磨練後想必手藝會更上一層樓。
小早川侑理慢慢嘗起這位星野廚師的菜品。就讓她看看這位從低谷内重新爬起的三星廚師能做出怎樣的味道吧。
雲雀恭彌注視着對面的小早川侑理,開始了他每日的必修課程。
侑理的味覺承受不了太濃烈的味道,她的感官是靈敏的,遇到不好吃的會反饋在臉上。眨眼頻率是唯一标準,不論好不好吃,侑理都會用專注且認真的态度一口一口地吃進去,吃完。
雲雀響子最開始一直沒發現侑理吃進去的東西,有些其實是不愛吃的。雲雀恭彌在發現這個事情後,直接對她說道:“你不喜歡,為什麼要吃。”
桌上的人都因為他的出聲而停止一瞬。侑理擡眼看他一秒,又垂下眼盯着面前的菜,繼續咀嚼着食物,直到它被她吞下,才回複他:“我可以在用餐結束後再和你說嗎?”
她不是在勉強自己吃下去。
“可以。”雲雀恭彌确認過這個事實後,同意了她的要求。
飯後他和她坐在有日光照射的廊下,那天的太陽很明亮,把侑理的臉照出了金色的白,烏黑的睫毛也被光融化,挂在侑理淺色的眼瞳上,她仰頭迎着太陽落下的光,眯起眼:“吃到喜歡的,吃到不喜歡的,吃到讨厭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但這些味道的分類對我來說都很奢侈。”
她探出身,讓陽光更多的降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閉合:“吃到什麼味道,都是我還活着的證明。”
明亮得像是讓她消失在了日光下,也像是融化在日光裡。她垂在背後的黑發也被塗抹成近乎于金色的白,隻剩下一點發尾還保留有本色。
他更喜歡黑發。他站起身遮住她身前的日光。
“既然什麼都一樣,就吃你喜歡吃的。”
“喜歡啊。”侑理望他,兩隻手撐在身體兩側,細瘦得輕易可折,“我的食譜裡可沒有‘喜歡,一般,讨厭’這樣的分類,都是食譜而已。”
雲雀恭彌靜靜看她,從她眼裡看見了一些過去。
“活得真辛苦。”
“沒關系,謝謝恭彌的關心啦。”侑理笑得沒什麼情緒。
在之後雲雀恭彌會關注她吃飯時的神情,見她眨眼變緩,問道:“是不喜歡?”
侑理頓了頓,掀起黑色的羽翼,露出一直對他藏起的眼睛:“……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想知道。”
她靜靜地觀察他,用完整的視野正視他,告訴他答案:“是不好吃。”
雲雀恭彌記下這一次,問出第二次。
“這次是不好吃?”
“是不愛吃。”
雲雀恭彌記下這一次,問出下一次。
“是喜歡?”
“是喜歡。”
往後雲雀恭彌記下無數次,問出又一次。在回答和發問重他記下所有小早川侑理喜歡和不喜歡的次數,記下她的分門别類,記下她的喜惡。
因而今日,他也同往日問道:“是好吃?”
“好吃。”侑理遞來她喜歡的食物,“要吃嗎?”
雲雀恭彌給出的回答是吃掉。他握住她的手腕,低頭吃掉了叉子上的食物。他記下舌上的味道,放開她的手。
侑理負責活着,他負責記下。
“恭彌,學校的修學旅行你去嗎?”小早川侑理順勢收回手,視線從他身上抽離,落回盤中,“我大概會出門一趟。”
雲雀恭彌沒說拒絕:“原因?”
“那份檔案該發揮它的作用了。”
侑理的視線下垂時會有些說不明的凝滞感纏在空氣裡,好像在緩慢地放下什麼,又或者在拉緊什麼。
一隻蜘蛛在結網。
雲雀恭彌知道那份檔案在哪裡,他對裡面的東西沒有興趣,對敢于來挑戰他的人感興趣:“需要我留下他嗎?”
“不,不用。”
小早川侑理切下一塊内裡粉色的肉,看汁液因壓力而冒出表皮:“我還要需要對方給我送公司過來。用低于市場價的價格購入同類公司,很賺的。”
“知道了。”
“謝謝恭彌~”
被侑理盯上的獵物隻有一條路。雲雀恭彌思考一秒:“我和你一起出門。”
既然不需要他出手,不能咬殺,侑理才剛出院,防止意外發生,他也去。
“嗳,意外啊。”小早川侑理眨眼,掃視圈自家的幼馴染,“主動要群聚,你不會起疹子了?”
幼馴染淡淡吐出一個詞:“會。”
緊接着說:“我單獨過去。”
“……然後我到時候來找你?”
“可以。”
“請給我有落地窗的房間。”
雲雀恭彌看她。
小早川侑理自然是理所當然地說道:“你都和我一起出門了,住一起怎麼了。”
視線微瞥,見到幼馴染愣着他那張臉,小早川侑理的愉悅度大幅度提高:“套房,兩間卧室。和在家裡一樣。”
“……”雲雀恭彌瞧見小早川侑理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扯唇,翻出點涼涼的笑意,“可以。”
26.
學校修學旅行的地點在神奈川,是環海城市。
小早川侑理大多是從書内了解到的“海風”性質,它會攜帶海的氣味,吹動天際的白茫滾向面前的海,最後在沙灘上卷出痕迹。實際,最淺層的海不是被海風吹動的,它是被風引起的浪推到沙灘上的。
她伸手指向沙灘邊,轉頭對坐在一邊的雲雀恭彌說道:“我想去海邊。”
雲雀恭彌淺淺應聲,從她面上掠過停在她的指尖:“從這裡走?”
“從這裡走。”
沒有多餘的話,雲雀恭彌幹脆地撐住看台邊緣施力便向下躍去,屈膝緩沖後起身向前走了一步,轉身擡頭。看台高度在三米下。
他對還坐在上面的侑理遞出手:“走吧。”
小早川侑理俯身,放開搭在邊緣的手撲向在地面上等她的人,黑發迎風展開,在她背後幻化成翅膀。
雲雀恭彌接住小早川侑理,讓她安穩落地。是不會飛的烏鴉。
“謝謝~”
小早川侑理貼緊一步,抱住自己的幼馴染,在他肩頸處蹭蹭,又仰頭親在他的臉側,彎起眼睛:“這樣做會讨厭嗎?”
雲雀恭彌的視線自然向下,瞥向正搭在他胸口的她:“不會。”
“那可以讓我再抱一下嗎?”
侑理收緊了一點手臂,眼中映出他身後漸明的天光,海浪混進她的聲音:“恭彌身上的氣味能讓我變得安心。”
“嗯。”雲雀恭彌看見她耳邊有幾縷黑發冒出了頭,手指勾住一縷,拉出,感受它在指腹下重新變得柔順,放開,看見它毫不留情地從手裡滑走,回到了侑理的耳邊,藏進了發間。
還有一些沒有回去。
雲雀恭彌繼續用手指梳理那些頭發。
天際的風一點點吹過海,抵達陸地,拂過倆人,卷起相互的衣擺,輕輕從末端起跳,翩跹地向内陸奔去,将兩聲重疊的心跳留在原地。
“我可以了,恭彌。”小早川侑理拽住雲雀恭彌的衣袖,等待他的結束。
當最後一縷不規則的黑發也從手中溜走,确認沒有漏網之魚後,雲雀恭彌沒收回手,他用手背别開貼在侑理臉側的黑發,感受帶着涼意的黑線拂過皮膚,揭開了幕布,邁入幕布之内。
他低頭,在她眼尾停駐。
唇是唯一暴露在外的欲望導向,也是欲望器官。
雲雀恭彌在這次的欲望之中獲得的是區别于上次的甯靜。他現在知道,侑理身上存在着各種情緒的欲望,她是答案。
蜻蜓點水,浮波乍起。
小早川侑理拽住雲雀恭彌的衣袖,眨眼看了下退開的他:“出發?”
“唔。”
倆人向遠處邁步,腳印延伸向海,在海岸線起起伏伏後隐于沙下。期間小早川侑理觀察了一陣被沖上岸的各種貝殼,挖出了幾隻小螃蟹,在人漸漸随日光大盛後返回了酒店被圈定的海灘範圍。
從正常的路徑裡繞回了歇腳地。出去的捷徑好找,回來的倒是少有,不可避免地還是遇到人群。現在去用早餐顯然是趕上了高峰期,剛剛沒去是因為他倆起的時候連早餐都沒有。回到房間後小早川侑理找到裝訂成冊酒店手冊,對前台播出電話訂好早餐。
“啊——走累了。”她挂掉電話後直撲向整個人都能趴上去的沙發,枕着手臂側頭看框定在落地窗外的朝陽,“沒有剛出來的時候漂亮。”
說着伸出兩隻手,比出相框對準雲雀恭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