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來了,夫子來了。”有人提醒道。
各人飛快坐好。
今日來講經學的仍是上次那位偏心的鄭大儒。
今日他進課堂見兩位殿下都在,滿意地捏了捏胡須,“上次我們說到《六韬·盈虛》,今日我們便聊聊《國務》。想必諸位都已閱過本篇?”
堂上衆人面面相觑,今日大皇子帶了6位伴讀,而公主這邊隻餘兩人,不免勢弱。
鄭大儒見此便知沒有學生預習,沉了臉色當即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諸位如此懈怠,莫非是自覺已學有所成?”
公主心頭慚愧,最近神思一直放在水務上,竟忘記鄭大儒的課業,着實不該。
公主與大皇子對視一眼,共同站起來,向鄭大儒請罪道:“是學生懈怠,請夫子責罰。”
伴讀們也不敢托大,連忙跟着站起來請罪。
“哼!”鄭大儒氣怒冷聲道:“今日下課,将《六韬》全文抄寫三遍,後日交上來,月後考核,就考全文背誦。既然諸位無心預習,那就由我替諸位安排吧。”
衆人大驚,《六韬》全文将近兩萬字,這要背到何時去?月後考核可不足七天哪。
鄭大儒不管他們的想法,兀自道:“都坐吧。今日我便誦讀一番,諸位随我一同。”
鄭大儒讀道:“文王問太公曰:願聞為國之大務 ,欲使主尊人安,為之奈何?”
衆人忙跟讀。
《國務》篇幅不長,總共兩百餘字,衆人讀得膽戰心驚,生怕鄭大儒随機點名釋義,一旦說錯隻怕又得加抄全文。
事有巧合,偏偏顧平西眼睛毒,一眼瞧見有位宮裡的侍從正在入口處東張西望,此人正是陛下慣常差使地書房侍人。從弘文館開始,陛下就喜歡親自來檢查學業,如今到了國子監也是逃不脫,便是陛下不方便親自前來,必定差使侍從過來,每逢月考尤甚。
自打諸位殿下搬進國子監讀書,這位侍人便經常出現在此處。
遭了!顧平西趁着大儒背身踱步之時,戳了戳陳博聞,示意他看外面。
陳博聞扭頭,登時大驚,難不成今日被鄭大儒責罰之事要上達天聽了?
完了完了,罰抄事小,失節事大呀!
大皇子伴讀眼見顧平西和陳博聞鬼祟行徑,暗自納罕,不由伸脖子往外看,一看之下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雞,趕緊給大皇子遞個小紙條:監軍已到!
大皇子低頭小心翼翼展開,當即冷汗下來了,連忙收拾好表情,端坐于前認真聽講,再不敢弓腰駝背渾水摸魚。
鄭大儒讀完通篇,見所有學生莫名坐得筆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端起茶潤潤喉道:“上一課我們講《盈虛》:君不肖,則國危而民亂;君賢聖,則國安而民治。禍福在君,不在天時。治國在于君。既要治國,須得知道什麼是國之大務。公主,你來說。”
昭武公主略略思索片刻:“回夫子,學生曾聽陛下談起: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陛下愛民甚笃,想必治理百姓才是國之大務。”
大皇子小聲嘀咕了一句:“馬屁精。”
公主狀似無意間瞟了一眼大皇子,但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寫着:你奈我何?
鄭大儒似乎并不意外,對公主和大皇子的行為不做評價,但對公主的見解表示肯定,他颔首道:“公主所答無誤。《國務》篇實際便是呂尚與文王對治國愛民之政見。身為一國之君,光有愛民之心卻無愛民之舉,純屬打嘴仗,屬于無能之輩。”
鄭大儒老神在在,衆學生驚悚異常,大儒這般直白嗎?不怕陛下怪罪?
大家忍不住看向門外侍人,侍人似乎也被鄭大儒的言語刺激,嘴巴張半天閉不上,手裡捧着的書冊不知該怎麼落筆。
大皇子其中一位伴讀機靈,當即反問鄭大儒:“敢問夫子,什麼是愛民之舉?”
公主這邊三人側目,目光溜到其人腰間玉佩,一株蘭草精雕細琢墜在腰間,方知此人乃是杜家所出,陳博聞眼珠一轉,寫了幾個字悄悄遞給公主:淑妃内侄杜晖。
怪不得之前不曾見過,原來這便是才入京的杜晖。
鄭大儒打眼看過去,好個玉樹臨風的小公子,鄭大儒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他的來曆,當下笑了笑,摸摸山羊胡子道:“杜公子問得好。太公曰:利而勿害,成而不敗,生而勿殺,與而勿奪,樂而勿苦,喜而勿怒。”
衆學子無言以對,這個老夫子太雞賊,這不就是《國務》中的原文麼。
“哈哈!”鄭大儒大笑一聲然後道,“諸位學生,不知可有哪位知道曆史上愛民之政?”
衆人這才明白是被鄭大儒戲耍了,陳博聞自家長輩是戶部大員,對此早已耳濡目染,當即站起來拱手道:“夫子,學生曾聽家父說過:漢文帝下诏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十三歲,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此便是愛民之政,漢書曾有言: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廪庾盡滿,而府庫餘财。”
“嗯—”鄭大儒喉嚨裡發出第二聲聲調,顯然對陳博聞所答很是欣賞,“陳公子見識不小,不錯,愛民之政其一:薄賦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