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扇,和煦的日光直直灑進來,鋪了容晚一身碎金。
身形不穩的青年帝王,緩緩現形。
在他身形顯現的那一瞬,衡遊便幻在了最遠的那一處靈植前,一顆顆養殖着。
夙晝身長玉立,站在窗前,足以遮住容晚眼前日光,瞬間的陰暗讓她看不清夙晝的神色。
半響,夙晝的聲音才随着風送到她耳邊。“師父,我答應過您,永遠相信您,所以……我沒有問,也不能問。”
“那為什麼偷聽一次,還要偷聽第二次?”容晚聲音不帶情緒。
夙晝靜默着眨了下眼,眸光落在他的影子上,投落在容晚身上的影子。
灰黑的陰影同閃着碎金日光的衣裙泾渭分明,他和她一窗之隔,這麼近,那麼遠,一如黑白從來分明。
“可是,我按耐不住地想讓您多信任我一些。就比如,您方才和衡遊上仙談及的天道契、違契……我都不知道。可我若不知,以後怎麼保護您。”
“所以你來偷聽?”
容晚眼睛一彎,淺淡的笑意挂在唇角,她眼皮一垂,便把無奈又有些寵溺的眸色藏起來,聲音倒是和平時無二。
“是。”
“你不是答應過,永遠相信我嗎?”
“是,所以我相信天道契,以及您違契了。甚至因為相信您,才相信衡遊上仙所說……您到底該怎麼辦?”
夙晝一隻手搭在窗楞上,另一隻手藏在衣袍裡,死命地攥緊。
“邏輯清晰,有理有據,不錯。”容晚誇贊道。
“所以你想問嗎?”
“不問。”
“那你偷聽做什麼?”
“我請求……”夙晝停頓了一會,像是在找合适的字眼,或者是不那麼唐突的表達。
“我請求您多信任我一些,多倚靠我一些。”夙晝自覺這話聽起來太像撒嬌耍賴,竭力穩着聲音,好讓容晚聽起來是平和沉靜的。
“師父,您教我、護我幾十年,贈我仙劍不晴,為我受制于人。從今往後,我來護着您。”
容晚久久不語,靜默許久才說:“可你羽翼未豐,對上容皓和褚盡歡勝負難分——”
“師父,我不再是當年那個茫茫雪夜裡,連仙劍都用不好的夙晝,也不是對上他們隻能元靈盡碎,萬事倚靠您的夙晝。”
夙晝忽然俯下身來,半跪在窗前,他凝望着容晚側過來的眼睛,連日光投在其中的點點碎光也看得清。
“師父,我在一日,便會護着您一日。”
如此坦誠,容晚有些無所适從。
過去她曾允諾夙晝,“我在一日,便會陪着你一日。”
他不曾許下永遠,但個中情意比永遠還要濃。
避過夙晝的灼人目光,容晚側過臉,隐在陰影裡的那隻眼睛水光潋滟,眼眸一垂,遮住泛起的淚光。
“阿晝,進來。”容晚音色如常,又朝着在同一處拔草的衡遊,喚道:“衡遊?我和阿晝拔過一遍的草你還要拔這麼久?”
“不用……”衡遊笑容凝固,進屋後,指着容晚和夙晝點來點去,說:“不是形勢所迫嘛!肉麻的話誰會想讓别人聽見啊?”
夙晝:“……”
“呃,你沒聽見怎麼會知道肉、肉麻?”容晚一時凝噎。
“呵!他除了對你,對誰有這樣磨磨叽叽的樣子啊……想知道又不想問……”衡遊瞟了他一樣,龇起牙兇了一下,随即就是肆意地笑。
“上仙,見笑了。”夙晝默默垂下眼眸,兩手搭在膝蓋上,指尖抑制不住地抖,又被他壓下去。
“好啦。”容晚安撫道。
思慮許久,她什麼也不曾說,隻是望着苗圃裡種着的那堆靈植,計上心頭,說:“我們傍晚打火鍋吃。”
話中意味,夙晝和衡遊誰不明白?容晚還是不會說。
晚時,三人圍着靈火小爐搓過一頓火鍋。
春時三月就這樣緩慢過去,他們時不時飲酒談笑,卻從不在桃林小院談起如今戰事。
夙晝不提,容晚不問,倒是衡遊時不時說出兩句,在寂靜的沉默裡悄聲閉嘴。又或者拎着墨麒出門,說一句他去遛麒麟。
被留下的兩人相視一笑,眸光裡的哀色與喜色交織。
平日裡夙晝不總是來桃林,他少則三五日來一回,多則一天一回,或者一月裡待上三兩天。
第三月初一,瓷白小瓶的劇毒靈藥用盡。
這一日,早秋風顯蕭瑟,夜深霜重,夙晝在子時前風塵仆仆的趕到,他的聲音挾着似雪冷意。
“師父,我來見您。”
“無事。”容晚隻是讓他放心,道:“衡遊煉出所需靈藥,再輔以陣法,會好的。”
“人見過了,便會去吧,我要給她紮針了。”衡遊趕他走,見夙晝站着不動,肩上冷雪已近融化,隻道:“東州難守,你别辜負了人間裡倚仗你的人。”
“知道。”夙晝的眸光留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