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作一團的頭腦,不甚清晰的目光,在淚意和精神崩潰下的恍惚,他腳步越發虛浮。他想躲回靈境裡去,想永遠做小樹,沒有衡遊了,忘掉自己是衡遊,就不必面對這一切。
“我……”容晚忽然抓住小樹,她言語所求所喚不是那個飲她靈血的冷桂樹靈,聲聲所喚,皆是從前摯友。
“能不能幫我救救她,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容晚下意識想許諾靈劍法器,靈植靈藥,可他現在不會再想要了。
這一怔,容晚什麼也沒說出來,默默松開手。
小樹置若罔聞,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朝着那團黑色的霧氣走去。
奇怪的是,那團霧氣并沒有攻擊他,其間的褚空月以一切方式驅趕着他離開。
褚空月并不認識小樹。那她還記得衡遊嗎?
她還記得他嗎?小樹止住腳步,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
忽然,褚空月動了動,唇畔吐出兩個字,朝小樹伸出手,或許該稱為一隻白骨嶙嶙的手,她喚道:“阿彌。”
衆人意料之外,齊齊震驚。小樹眸中劃過一份痛楚,她為什麼在喚阿彌?
将這一切收歸眼底,容晚如同未認出衡遊一般,祈求着說:“小醫仙,你和她的女兒——阿彌長得很像,你們的眉眼如出一轍,好看極了。”
小樹的眼裡漾起一團光,他穿過黑霧,忽然傾身抱了抱褚空月,悄悄在衆人視線未及處吻了下她的側臉。
僅僅一刹那的溫情。
“殺了她。”小樹決絕的眼神,不再像是個單純的小樹靈,他眸中的痛楚和不忍,最終化成一句話,“大小姐,幫我用落烏劍殺了她。”
“不!”容晚躲開他來搶落烏劍的動作,呵斥道:“我不會。”
怎麼能,怎麼能再殺她一次,怎能叫她再死一次。
“大小姐,最好趁她虛弱且有意識時,一擊即中。”小樹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平靜冷淡地同上望春山的風雪一般。
他不是衡遊,可眼神眸光分明又是衡遊。一千多前的相識,容晚絕不會認錯。哪怕夙晝、褚盡歡都認不出他,她也不會認錯。
“可是——為什麼?”容晚不願意這樣做,落烏劍的劍光随她的心緒一起黯淡、黯然神傷。
“快!”小樹的語氣都變得冷靜嚴肅,“你殺不了她,我來殺,劍!”
容晚拍開小樹的手,她不再掩飾、不再僞裝,像望着舊友瞳眸一般,望着這雙年少的眼睛,聲如微雨沉悶,“不。”
小樹漸漸說:“聽話。”
他像在上因同她起争執時,像是在人間哄她喝藥、為她紮針時,那樣地讓人無法拒絕。他主動地卸下所有僞裝,低吟說:“容晚,劍。”
從她手裡取落烏劍時,容晚慕然不掙紮了。在立場和道德之間,選擇了站在衡遊一邊。哪怕心裡有一百個聲音在說,那是阿意,那是活生生的阿意,但她松開了握劍的手,瞳仁一同渙散。
“大小姐……容晚。”小樹喚她的名字,熟悉的眼神安撫她,“信我,她不是。”
容晚回身躲在夙晝懷裡,她僅僅攥着他的手,像瀕死之人抱着浮木,用盡一切力氣。
褚扶光害怕到捂住雙眼。
九方蓮的眸光居然有幾分古怪,他明明是要殺了她,希望殺了她,那雙狹長眼睛的血紅瞳仁裡,竟然有悲憫和同情。
“阿彌。”褚空月沙啞的聲音傳來,多年囚禁,早已不是清麗聲線。
那一劍刺出時,容晚望見小樹的背影,鵝黃色的外裳不是衡遊會穿的衣裳,他以握刀的姿勢将劍砍出去,用的是刀法。
時隔漫長歲月,透過小小的樹靈,容晚再一次望見故友的身姿。
黑霧崩散的瞬間,褚空月凄厲的叫聲戳痛每一個人的雙耳。
陣印消散,小樹軟綿綿地摔在地上,容晚透過那道虛影,似乎能望見衡遊的影子,又什麼都看不到。
“阿彌……阿彌……”褚空月在陣陣光影裡化為光點,一刻未停的沙啞聲音裡聽得出思念。
細碎的粉色光點彙聚在落烏劍之上。至此,劍靈已成。
“為什麼?衡遊為什麼騙我?若是褚空月是假的,不會有劍靈。”容晚怔然發問。
落烏劍早已同小樹一起摔落在地。小樹躺在地上,惺忪地睜開眼睛,卻再沒有任何眼神轉換,圓圓的眼裡是一片童稚,“大小姐,我怎麼睡着啦?”
衡遊竟是消散了嗎?他這一縷神識隻是來幫她一程?容晚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小醫仙,你救了我們,是大英雄。”她用力地抱了抱小樹,忍住嚎啕大哭的沖動,她不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