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晝最後凝視一眼那個方向,眸光落在懷中人身上,守着她在一片狼藉裡的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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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穿進話本裡的第一年。容晚孤零零地站在雪地裡,她蜷縮着赤裸的腳趾,凍得不行。被容氏長輩處罰時,容皓趴在落滿積雪的牆頭,指尖輪轉着為她暖身的靈咒。
年幼的他們靈力不強,他便陪着她一起受罰。
後來的許多年裡,他們一同練劍修習,一同修煉,漸漸地兩個人走向了相反面。是從容晚拜入仙祖門下開始的嗎?還是她與褚盡歡交友時開始的,不知道。
她隻記得容皓不許她去落烏,不許她和褚盡歡相處,不許她同衡遊做朋友……許許多多條不許,她難以忍受,總是和他大吵一架,然後躲到仙祖洞府,或者褚盡歡那兒。
後來竟真的如他所願,容晚和褚盡歡決裂,因為她在褚盡歡和容皓之間選擇了容皓。那時候,是她第一次預感三界要開戰了。
其實,在她被容皓下了緻死量的安思丸時,她很生氣,因為容皓的不信任。但她沒有那麼怨恨他,因為一路同行,她理解容皓對權位的在意。所以在那樣的算計和欺騙之後,她在上因無法自處。
而落烏因為和褚盡歡鬧掰,也不再歡迎她。
于是她躲去人間,去等話本故事開篇的那一年,然後每日每夜催促着日子,好讓她可以回家。
說來好笑,她真正的家那時她才待過不到二十年。可就是那短短的二十年,那份被她刻在腦海裡的回憶,叫她從不敢忘真正的家,而她真正是誰。
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她和容皓終是走到了今日。
他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個親手所殺的人。
當年廊前雪停,她問他:“你會永遠是我哥哥嗎?不管我是誰,都會愛我護我?”
那時,她把自己放在穿書人的位置上。不去想他那個真正的妹妹該是誰,隻是想抓住異世裡少數的能抓的東西。
容皓怎麼回答的,其實容晚記不清了,太久了,他似乎是在雪地裡朝她走來,背她來,一步步赤足走回去。
那時她太累了,沒聽清他的回答。
容皓。
終于我們是走到今日。
我所在意之人一個個死在你手裡,如何能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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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山的雪經年不化,冷風鋪面,容晚吹得清醒。她站在長長山道的起始處,過了片刻,擡起腳。
這裡是望春山,當年容晚受封上仙時,親選的屬地。
這座終年落雪不化,冷到徹骨的山,是她懸于眼前心上的劍,提醒她此間一切不過是個話本故事,不可沉溺、不可淪陷。
而多年以後,她選擇成為話本中人,開始違背系統的指令,為了此間三界謀劃、為了此間蒼生犧牲她一切可以犧牲的東西。
唯獨夙晝,在她意料之外。
她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想要從她身上求什麼。可惜她那時給不了。
好在如今,她不必回頭,便能聽見身後那人的踏雪聲。他順着她的足迹,和她名正言順地一起向前,走向他們的來日方長。
“大小姐,好冷。”褚扶光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也要上山,不過他是願意的。
“你隻是覺得冷。我替你施過陣印,不會冷的。”容晚輕飄飄地聲音落下來。
她忽然在山道上駐足,身後的人不可避免地擁住她,帶着她晃了一下站穩。
“阿晝,對不起。”容晚回頭說。
“嗯?”
“那個時候,我忘記了凡人會冷,所以害你穿了好久的單衣。”
這一刻,忽然有一道雪風吹過,雪沫從數枝上紛紛而落,他們站在飛雪叢中,凝望着彼此的眼睛,眸光落在眼前人上久不流轉。
容晚忽然想起當年四季繁花的桃林小院,淡淡的粉色自院牆漫向天邊,好似永無盡頭。她心中似有小鹿靈動地跳躍,又似是春間雀、夏時蟬、秋日楓、冬月風,心下唯他。
“啊?那公子沒有被凍到嗎?”褚扶光看着兩人久不說話,他們不動,他站在積雪山道上,光是看着容晚和夙晝單薄的衣裳都覺得冷,當然,他自己也是單衣。
“凍到了吧。”容晚記得他在雪夜裡決絕地離開望春山,趕去跳崖的那一夜裡,風一吹,他整個人都是抖的。
“沒有。”夙晝牽住容晚的手,掌間溫熱,順着容晚的靈脈灌進來。
确實沒有凍到。那時她贈予他一身金光烏血,磅礴靈氣灌滿靈脈的每一處,甚至讓他難以平穩行走。
靈氣彙入靈脈,熱意不斷,可惜那時他無求生之意,墜崖之後,還是死不了。
心如死灰間,他聽見她的聲音,好似做夢一般。再後來,她為了救他,同褚盡歡結了五指天道契。
起先對于這道契約,他認為是懸于頭上的利刃,卻沒成想,後來在他們的交易之中。
這道契約留住了容晚的命。
以緻于後來種種——那日靈台審判,他能留住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