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自己來。”他那雙手向桌案邊探去,還未碰上桃花壇,一隻六博的白玉骰子飛了過來,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凜意驚人。
指骨應聲碎裂,截斷滾落到地面上。
梁裕高呼出聲,面目猙獰地叫喊。強烈難避的痛意席卷上心間,他躬緊了身軀,捂着斷指不停地吹氣。
裴燼眼睫未眨動一下,聲音浸着比冰霜更為冽寒的冷意,垂眸看人時,不見半分柔和之态:“讓你碰了嗎?”
“你也配?”他視線晦暗,下颌斂緊。
裴燼手指輕抿着,眉眼間泛起哂弄之色,極為不耐地沉聲吩咐道:“給他重上兩杯酒。”
葉源卿像是被吓傻了,隻顧在地上哆嗦着。蜷在袖邊的那隻手,向内輕扣,素色紙包上的齑粉滑落下來,揚灑散落,漫到手背上的破裂血肉上,落在青紅的指甲縫隙裡。
清澈的雪醅上來的時候,梁裕的情緒已經平定了下來。還未安全走出這間堂屋,他不能再節外生枝。
真惹怒了裴燼,他離不開這裡。
那是個瘋子。
煙雪不停地飛揚在空中,細密蔓延至眼前,葉源卿舉起身側的那隻绯色釉瓷酒杯,輕柔地遞給了梁裕。
雙臂交環之時,溫度層層傳遞,兩人視線纏繞交織,淚光朦胧了視線,各有心事,各為前程。
梁裕一飲而盡。
葉源卿倒在他懷裡,眼睫無力地垂下,無垠黑暗來襲之前,她輕聲開口:“你贈我之禮,我回以生命。”
尾音打着旋地落下,動人的餘韻還回蕩在梁裕的耳邊。他顫着手,輕輕地用袖邊擦去她蒼白唇邊溢出的絲縷血迹。
“等我他日歸來,必為你追封冊節。”梁裕俯下身,眸光軟成一片,心内盤旋升起強烈的哀悸之感。
他垂下眼,任由搖搖欲墜的潰然情緒完全塌陷下來,淹沒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喜滋味。
裴燼伸手輕推盒角,玉盒滑過桌面,落在了梁裕的腳邊。
那聲清脆的響音,打破了梁裕心間冒着浮沫般徐緩掠過的慶幸之感。
“你該走了。”裴燼聲線清越,斂垂着眼眸。廊間的昏黃燈光蕩漾着躍過他緻白清隽的面容,映得一瞬明亮,又在下一瞬黯淡下來。
光影變幻間,他長指輕輕地按上眉心,情緒難辨。
唯恐遲則生變,梁裕飛快地彎身撿起玉盒,強撐着殘敗的身軀,連滾帶爬地走出了如牢籠般的大殿。
冷寒的空氣都變得清新宜人起來,飄揚着自由的情緻韻味。縱然前路未知,但總有北朝忠臣可找可用,安然休養生息,奪回帝位便指日可待。
那粒藥丸被塞進了嘴裡。
梁裕心内躍騰起沖天的希冀,連日皺着苦臉的面上也盈出一點笑意。
“消食丸好吃嗎?”裴燼散漫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起,他直起脊背,纖長的手指握上了冷寒箭矢。
寸寸繃緊,勁瘦的腰身向前傾成美好的弧度。
“你騙我?”梁裕猛然回身,眼裡帶着被戲弄後的震怒,牙關咬緊,他的身軀因氣忿而劇烈顫動着。
裴燼騙他,他竟然敢?
滿弓拉起。
落拓雪景中,裴燼那雙指骨漂亮的手搭在蓼藍箭羽上。霜白指節勾着弦仞,臂腕微屈,裴燼挑了下眉,嗓音輕佻:“沒呢。”
箭尖裹攜着疾風而出,沖破了寂夜的束縛,惡狠狠地刺進了梁裕的胸膛裡。
血液噴薄而出,梁裕身軀倒下的前一刻,裴燼掃視而過,眼尾勾起了一抹極為輕淺的笑意,慢條斯理地清聲道:“來之前,錦衣衛贈了葉源卿一包藥粉。”
“你猜猜,用哪了?”這句話的字音咬地極為和緩,裴燼薄唇微動,話語起落間,蘊着最令人心驚的深意。
梁裕的眼睫上下翻飛抖動,血色急劇蔓延透過衣衫,連略擡起手指的力氣都難聚攢,隻是不住地顫聲虛喘着氣。
“你……少糊人。”每強說一個字,梁裕便吐出一口血沫。汩汩鮮血吞漫過口腔,唇齒間泛起極重的血腥味。
他不傻。
要是真的有毒,裴燼何須再多射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