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看見了。”
司徒璃望向北方天空,那裡有一顆異常明亮的星,在它東邊不遠處,是聚成鬥狀的七顆星辰。
“東北方向是北鬥七星,殿下可也看見了?”
“冬季北鬥七星鬥杓朝向北方,那裡是王子的故鄉。”
司徒璃大約明白了赫連骁為何深夜獨自觀星。除夕是合家團圓的日子,他的家卻在千裡之外的北殷。
“殿下見多識廣,可知道北殷的最北部疆域叫什麼?”
“叫雪嶺。雪嶺人常年隐居深山,少與外界相通,風俗習慣與北殷有所不同。三百年前,雪嶺也是令朝的最北部疆域。”
司徒璃說着,想到從前皇帝每每派她去監管什麼事務,常有各部長官刁難,非得考一考她才肯罷休,不由得生出一絲厭煩。
“王子就不要試圖考本宮了。”
赫連骁默然片刻,輕聲道:“我的母親是雪嶺聖女。”
司徒璃“喔”了一聲:“原來不是想考我啊。”
接下來是靜默。司徒璃頭仰得脖子發酸,便不再擡頭觀星,隻是看着赫連骁。他仍舊仰望着星空,擱在地上的兩盞提燈照亮他頸部和下颌的輪廓,利落冷硬如刀削過似的。
良久,當赫連骁低下頭時,便與司徒璃四目相對了。兩人離得很近,光線微弱,司徒璃卻恍惚看見,他墨黑如夜的雙眸裡似有星辰閃爍。
“王子……給令堂寫過信賀年了嗎?”司徒璃打破了這陣有些尴尬的沉默。
“嗯。”赫連骁淡淡道。
司徒璃挪開目光,自覺這不是個好話題。她對母子之情所知甚少,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站起身,輕輕理好绛紅色大氅的下擺:
“本宮也該回去了,省得給人看見了,還以為你我二人深夜出來幽會呢,被江小姐誤會就不好了。”
赫連骁也站起來,盯着她,語調高了半度:“江小姐?”
“對啊。”司徒璃伸手提起燈,“王子和江小姐成婚後,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赫連骁語氣隐隐含了氣惱:“殿下每回和我說話,都一定要談到我和别人的婚事嗎?”
“不然呢?”司徒璃理所應當地反問,“王子千裡迢迢從北殷來到容都,不就是為了聯姻?要不是陛下囑咐過,本宮才懶得在王子的事情上費心。”
“那就不勞殿下費心了。”赫連骁冷笑一聲,“殿下不如多操心自己的婚事,省得尋不到驸馬,最後還得拖洛将軍下水。”
“九王子,你喝多了吧?”司徒璃蹙眉道。
這話隻為表達她的不滿,她知道赫連骁在宮宴上滴酒不沾。喝多了的人恐怕是她才對,否則也不會在這兒和他費口舌。她不再多話,提着燈氣沖沖地往回走。
“這人好沒道理……”回東宮路上,司徒璃仍舊忿忿。
紫櫻跟在她身後,溫聲勸道:“殿下息怒,過了子時就是元日了,大年初一可不能生氣。”
司徒璃冷哼道:“為那北方蠻人生氣,值當麼?”
“不值當,不值當。”紫櫻趕忙附和,“我回去讓人給殿下煮碗醒酒湯,殿下喝了好好休息。”
醒酒湯加了橘皮、葛花、蔻仁熬制,清爽宜人,但司徒璃飲過後,依舊覺得腦袋裡有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都是因為赫連骁。司徒璃自認為也見過一些難纏的官員和外國使節,但從未有人像赫連骁這般讓她心煩意亂。
好在他年後就會搬出宮去,待他成婚後,和他一年也見不上幾面了。不,最好永遠别見面了。
司徒璃這晚幾乎沒怎麼睡。倒不是為了守歲,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晨起梳妝時,為了遮住她烏黑的眼圈,費了紫櫻好一陣力氣。
大年初一早上照例去向皇帝請安,穿的是皇帝新賞的雲錦制成的宮裝,濃郁的蕉紅色喜慶又惹眼,臉上妝化得濃,便也看不出什麼了。
司徒璃進内殿時,正好碰上司徒瑜從裡面出來。
“皇姐安。”司徒瑜朝她展露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出口卻是暗諷,“這都快辰時了,皇姐怎麼連向父皇請安都遲到啊。”
“請安講究的是誠心,不是比誰來得早。”司徒璃不以為然道。
“若連早起都做不到,又談何誠心?”司徒瑜仍舊笑着。
司徒璃正欲繼續反駁,父皇無事時從不留人多說話,他剛出來,也不見得來得有多早,此時卻聽殿内屏風後傳來司徒攸的聲音,如往日一般平靜無波:
“璃兒,進來。”
這場無謂的口舌之争随之戛然而止。司徒瑜瞥了司徒璃一眼,繞過她走出門口,往秦昭儀宮裡去。
向皇帝請安也是同一套流程,行禮問安,坐下說幾句話,皇帝再随便賞點東西,若無事了便可告退。
但今日并不屬于“無事”的情況。
“北境的如今的境況,你怎麼看?”
司徒璃坐在軟椅上的身子僵了一僵。司徒攸再怎麼勤于政事,也不至于大年初一清早與她議政考她策問,這是在試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