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
“你是誰?
是‘我’的某個版本?
還是正在嘗試讓我成為你的那個人?”
我把紙頁撕下來,夾進那件衛衣的内側口袋。又放了一枚硬币在椅子上角,正面朝上,是一隻展翅的鷹。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回來,但我想試一次,用一種不是對抗、也不是逃避的方式,給他留話。
或者說,留給我自己。
—
第二天早晨醒來,一切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沒有人影、沒有聲音、沒有被動過的椅子,也沒有那件灰色衛衣。
我跑去檢查衣櫃,整排衣物井然有序——那件衣服安靜地挂在最右側,像從未離開過。可我伸手探進内側口袋,摸到了一張紙。
不是我留的那張,而是另一張——紙質稍厚,邊角微卷,上面隻有六個字:
“你是被選中的。”
我愣住了。
那字迹與我寫的極其相似,卻在某些細節上微妙地不同,比如“選”字的勾,略向右偏,像是慣用左手的人寫的。
我反複确認過——我是右撇子。
—
那天整個白天,我都處在一種極度抽離的狀态。
我走在街上,身邊人來人往,我卻總有一種他們是程序化背景素材的錯覺。不是懷疑他們不真實,而是覺得,他們都在各自的路徑上安穩地運行着,不被偏移、不被拉扯,也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去驗證“自己是誰”。
而我,就像一個臨時植入的變量,随時可能被替換、被删除、或被重設。
我坐在校園長椅上,手裡捏着那枚鷹面朝上的硬币,腦海中隻剩一個念頭:
“如果我是被選中的,那是誰選的我?
更重要的是——我選了這個我嗎?”
—
晚上回去時,我在門縫下發現一張字條。
沒有信封,沒有署名。
上面寫着:
“别再留下記号。我們都在互相追逐。
你越想成為自己,就越會成為我。”
我後背一涼,幾乎立刻看向四周。樓道空無一人,安靜得像無人居住。我甚至聽得見樓上老舊暖氣管線咕哝的水聲。
我緩緩蹲下身,把那張紙收好,折成一條細長的線,塞進手心。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這不是我在追尋誰的答案,而是整個系統在将我“引向某個自我”。
也許這個“我”從未是起點,隻是一次次他人路徑的折返。
我開始想,那些天裡我自以為的幹預與選擇,是否其實也是——某個意識路徑為了逼近某個版本,故意“讓出”的空間?
不是我控制了自由,而是自由是他們給我看的幻象。
—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站在一個極大的空間中,像是一間圖書館,又像是存儲意識的某種檔案室。
無數扇門從四面八方展開,門後是一張張空白的臉,輪廓像我,卻沒有表情。
有一扇門打開得比别的更早,我走過去,看見裡面的人坐在燈下,在寫東西。
他沒有擡頭,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别再試圖解釋你自己。你已經不是原始版本了。”
我問他:“那原始的我呢?”
他停筆,說:“早就被你代替了。”
我還想問,可他擡頭的那一刻,我醒了。
—
那天清晨,我沒有起床。
我坐在床上,對着窗外發了很久的呆,腦海中回蕩着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如果每一次醒來都不再是我曾是的我,那我還有沒有資格談自由?”
我翻開筆記本,在空白一頁上寫下:
我是誰,已經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了。
重要的是,我是否還相信那答案值得被問。
窗外陽光照進來,落在那行字上,亮得像要被擦掉。
我合上筆記本,心裡隻剩一句話:
我必須找到Lydia。
因為——如果我在消失,而她還記得我,
那也許,我就還沒有徹底被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