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問題。”纥奚昱說。
“絕對有問題。”容鳳儀附和。
纥奚昱:“肉沒鹽。”
容鳳儀:“菜齁鹹。”
纥奚昱:“怎麼回事?那明天我做飯。”
容鳳儀痛苦地咂了咂嘴:“他連字都不練了。”
纥奚昱一臉了然:“這我理解,我也不樂意練字。”
容鳳儀更痛苦了:“再好的孩子你都能帶壞,你是要氣死我。你看看這個。”
此時纥奚昱正躲在容鳳儀房間裡,兩個人像兩隻鬼鬼祟祟的倉鼠一樣就某人近日的異常行為小聲密謀,容鳳儀從懷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遞給纥奚昱。纥奚昱展開一看,這是焉支的字迹。焉支的字還談不上型,結構不對,顯出些初學者的笨拙,這應當是一張草稿紙,被揉得皺皺巴巴的,這倒沒什麼,纥奚昱皺了皺眉——
這上面橫七豎八一遍一遍寫的全是纥奚昱的名字。
“我路過廚房,在竈台邊撿的,差幾刻鐘他就要燒了,”容鳳儀道,“我說,你倆最近又吵架了?”
纥奚昱本來看見滿紙的一筆一劃的“纥奚昱”的時候心沒來由地重重跳了幾下,可是被容鳳儀一句話給帶跑了——是啊,焉支為什麼要把這紙給燒了呢,他茫然地思索了一下,一臉空白道:“沒有啊。”
“那他對你……”容鳳儀湊過去,低聲道,“是不是有什麼意見啊?”
“啊?”纥奚昱更空白了,“我啥也沒幹啊,他就這麼煩我?”
“你好好想想,”容鳳儀說,“挺好個孩子,别欺負人家。”
纥奚昱坐在那薅着頭發一點一點地往前捋,不對勁的隻有前兩天打棗的那個下午,那天他惦記着焉支剛開完胯,下樹不方便,就想把他接下來,本來想搭一下手或者攬一下腰借個力,結果焉支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整個人從樹上掉下來砸進他懷裡,幸虧他從小習武下盤穩,不然非得砸出個好歹來,下來一看這人兩手全被棗樹枝劃破了,纥奚昱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在樹上摔了啊?”
焉支滿臉通紅地發了一會兒愣,驟然把手從纥奚昱的手裡抽了出來,磕磕巴巴地比劃自己去洗一下,然後尥着蹶子跑了。纥奚昱不放心地跟過去,發現他正閉着眼睛把水桶往腦袋上澆。
“瘋了?”纥奚昱趕緊去攔,焉支扭頭就跑,纥奚昱隻來得及抓住他倉皇且滑溜的衣角。
“就是因為那天的事嗎?因為我挨打沒帶他?還是因為我說他學狗學得像?不是,那我還說過您打呼噜像驢叫呢,氣不過可以對打嘛,這算什麼啊。”纥奚昱說。
容鳳儀聽得臉快裂開了:“我打呼噜像驢叫?”
“算了不想了,”纥奚昱說,“我直接去問他。”
容鳳儀:“不是,我打呼噜像驢叫?”
纥奚昱拿起腳就跑。
這時節焉支應該快耗完腿了,但是纥奚昱不說停,他不會自己下來的,纥奚昱走到他面前的時候這人已經被抻得滿頭是汗,青筋也出來了,看見他來,艱難地把視線落在他身上,輕輕眨了眨眼睛。
人都這樣了還問什麼,纥奚昱歎了口氣,說了一句下來吧,張開雙臂等着接他,結果這人卻并沒有像前兩天第一次開胯那樣下來就往地上跪,人家自己晃了晃,站穩了。
纥奚昱:“……你過來。”
焉支聞言低着頭走過來,倒是有個令行禁止的勁頭,纥奚昱指了指樹下那把椅子:“坐那兒去。”
纥奚昱本來想像之前那樣給他把耗腿之後輕微拉傷的筋給揉開,結果揉了半天,焉支大腿的肌肉繃得像秤砣一樣,他疑惑地擡頭一看,才發現這人篩糠也似地抖了半天了。纥奚昱唬了一跳:“哪兒不舒服?我下手太重了?”
焉支滿臉的汗瀑布一樣地往下淌,他也不知道身體怎麼不受控制地在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就是一大寫的不知道,纥奚昱的手像烙鐵一樣燙得他的腿焦黑一片,燙得他腦漿沸騰,他本能地像條泥鳅一樣慌亂地在椅子上轉圈地躲,把腿縮在凳子上,在嗡嗡亂叫的思緒裡揪住了一個微弱的想法: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
“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纥奚昱急得都有點生氣了,“你躲什麼啊?不把筋揉開,你明天得橫着走!”
有毛病的,絕對是有毛病的,他這幾天所有的不正常,都肯定是有毛病的,焉支蜷縮在凳子上,被纥奚昱一句“有毛病”給砸懵了,他直愣愣地看着纥奚昱,也不躲了,纥奚昱一句話出口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手還按在焉支的胯上,看見他這樣,纥奚昱心裡咯噔一聲。
不至于吧,親娘啊,纥奚昱想,這人好像要哭了。
完了,本來焉支就不知道因為什麼在生他的氣,這回豈不雪上加霜,他茫然地找補了一句:“不是……”
焉支瞪着眼睛盯着他,纥奚昱找補了半天,實在沒找到自己說了什麼過火的話,他站起來,有點煩躁地撓了撓頭,歎了口氣:“算了,算了,這都是什麼事……哎!”
焉支蜷在凳子上,出其不意地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纥奚昱的腰。
有一瞬間的靜默。纥奚昱慢慢地伸出手去,用手指輕輕地梳理了一下焉支的頭發。
焉支茫然地摟着纥奚昱勁瘦的腰,感覺纥奚昱在摸他,像夏天迎頭澆下一縷清泉,他本能地感到舒适,這種感覺好像有點讓他平靜下來了,好像又讓他更加不安,像在微弱的火苗上兜頭澆下一桶熱油,他選擇不去想,不自覺地迎頭去就纥奚昱的手,腦袋空空一片,隻來得及想一句話:是了,就是這樣。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難受了這麼長時間,好像就是想要抱一抱他。
與此同時,纥奚昱摸着他的頭發,默默地歎了口氣,心想——好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好像沒有很讨厭我。
容鳳儀站那看半天了,他心想,我他娘的真是有點看不懂這是在幹什麼。
總之這個風波好像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暫時過去了,晚上做飯的時候纥奚昱鑽進了廚房裡,兩個人在廚房上蹿下跳地鬧,容鳳儀忍無可忍沖進去呵斥他們倆小點聲注意儀态的時候,纥奚昱正蹲地上學驢叫,學完還抓着焉支問:“像不像?他打呼噜是不是就是這聲,你就說像不像吧?”
焉支蹲在竈台邊,笑得連柴禾都快拿不住了,連連點頭。
于是那天晚上他們倆再也沒有鬧的機會,容鳳儀皮笑肉不笑地讓他倆抄寫《老子韓非列傳》,今日抄不完,明日就去叱幹洪将軍府上學驢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