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話,是期末考後的雨天。
安若儀沒考好。
不,應該說是她很認真,分數也還算可以,但沒有達到父母的期待值。
她知道回家會挨批,借口補習班要補課,撐着傘,餓着肚子,走了三公裡,站在大門緊閉的補習班門口。
陪着她一起來的還有楚柏。
“我不想回家。”她說。
他問:“那你想去哪?”
“你周末都去哪?”
“電子城。”
兩人去電子城打電動。楚柏摸出一包煙,捏出一根叼在嘴邊。
安若儀說:“你也會。”
“很奇怪嗎?”
“不奇怪。”
楚柏抽了一口,咳嗽連連。
安若儀拿過來,也吸了一口,然後按滅在濕紙巾上,這次她不止把那根煙扔了,将書包裡剩餘的那包也丢掉。
“你不抽了?”
“嗯。”
—
“所以你們是誰表白的?”孫思敏追問。
安若儀說:“沒有誰。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吧。高考後在一起的。”
“那為什麼吵架呢?”曲涵不理解,從她說的故事裡,找不到任何可以吵架的點,“楚柏對你不好嗎?”
“挺好的。”
“所以?”
“就……”
安若儀歎息:“不知道。我和他其實沒什麼共同點。”
孫思敏詫異:“那你為什麼要答應他?”
回答孫思敏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久到她們以為安若儀睡着了。
曲涵知道她不想回答,巧妙地換了問題,也順着近況安慰:“你們最近一直在煲電話粥,多溝通交流一下吧。”
安若儀說:“打電話是他要求的。暑假,他有約我出去玩,我都說沒空。”
“你想和他分手了?”沈鏡問。
安若儀搖頭:“那倒沒有。”
“那你想幹嘛?”孫思敏不解。
安若儀淡淡的:“我希望他和我一樣。”
“一樣什麼?”曲涵追問。
“沒什麼。”
話題說到這裡,又進入一個新的死胡同。安若儀不想再聊下去了,翻了個身,拉緊被子:“很晚了。明天還要上課。睡覺吧。”
—
考慮到本學期的特殊情況,齊雪薇特意在學生群裡發了一條消息說獎學金的評選方式要考慮綜測,學院重新計算了分數,重新拟定了名單,落選的同學不要氣餒,繼續努力。
這樣既公示了名單,又不會讓曲涵尴尬。
曲涵知道這是特意為她考慮的,非常感恩。
半學期過去,随着忙碌的學業和更緊密的兼職安排,曲涵很快忘卻煩惱,恢複往常的開朗。
曲涵的問題解決了,安若儀沒有。
煲電話粥沒有從根本解決兩人的矛盾。
微表情心理課的結課考安排在第十一周,開卷考,不允許帶教材和PPT複印件,隻能帶筆記。許多人在這周狂補筆記,安若儀和沈鏡也不例外,兩人的筆記已經很完善了,但為了高分,恨不能把整本教材抄進筆記。
兩人在圖書館互換筆記,補充重點。
沈鏡的手機在桌面震動,但她仍埋頭于筆記教材,手上的筆一刻不肯停。
安若儀瞥了眼,看到屏幕一閃而過的群消息。那個群頭像和名稱特别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到底在哪呢?
安若儀放下筆,捧着腦袋想。
她想起來了,是在楚柏的手機裡。之前開玩笑說要查崗,楚柏就開了屏幕共享讓她看。那個群是一個全國大學生創業比賽的群,群裡的大學生來自五湖四海。
楚柏被一個學長拉進創業團隊,負責logo設計,他抱怨過那個學長很多事,做了好幾版都不滿意,又不告訴他哪裡不滿意。
沈鏡也參加了?
安若儀在想事,落在手機屏的目光沒有及時收回。
在沈鏡那側看來,對方正在死死盯着她的手機。她伸手,手掌遮住屏幕的那刻,安若儀的肩膀抖動,猛然清醒:“你有群消息。”
“哦。”沈鏡劃開,回複消息。
沈鏡主動說:“成州理工楚柏,是你男朋友吧?”
“是。”
“他在群裡。我看到了。”
“嗯。”
“你參加創業大賽了?”
“學姐的項目,我隻是去幫忙的。”
“什麼項目呀?”
安若儀實在好奇,忍不住問出口,見沈鏡愣住,自覺不好地擺手:“我不問了。”
沈鏡說:“是一個計算食物熱量的軟件。拍照食物上傳軟件,就能計算出熱量,并自動記錄歸檔。很适合減脂期的人和健身達人。學姐的創意,計算機的學長編程,我和另一個女生負責收集各種食物的熱量。”
“哇。是個很好的創意啊。”
“是啊。”
“你的筆記我用完了。”沈鏡交還筆記本。
“好的。我還差一點。你等一等我。”安若儀低頭,奮筆疾書。
沈鏡悄無聲息地坐到她身側,拿着書,一邊翻,一邊找話題聊:“他在群裡很少說話。”
“哦。”
“你對他哪裡不滿意啊?”
“啊?”
安若儀的筆頓了頓。
沈鏡根據楚柏在群裡的态度猜測:“你是覺得他不夠努力嗎?”
安若儀背脊冷汗直冒,但沒回話,眼睛滴溜溜地轉,瘋狂頭腦風暴,想着要怎麼回答。
“學長艾特他,他都不怎麼回複,之前還在群裡吵架,創業提案也是壓着期限交。我看過他們團隊提交的方案,頗為粗糙啊。”
沈鏡說的每一句都像刀子紮在安若儀心上。
楚柏做的那個方案,她也看過,一點不用心,明顯是網上下載的模闆,再往裡填充自己的東西。他給她的初版,甚至沒把前人的東西删除幹淨,她提醒,他才慢吞吞地删除。
初高中時期,每天都有作業,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一關壓着一關,身邊同學恨不能一天掰成兩天用地勤學苦讀,在那種氛圍下,任何人都隻有奮進這條路。
到了大學,課餘時間很多,人與人的差别在這刻顯現。
考研、考證、考公、考編是四座立在安若儀面前的高山,她要一座座跨越。
楚柏的大學生活卻過得很混沌。
兩個人煲電話粥,更是放大兩人之間的矛盾,安若儀很想知道他一天都在幹嘛,但又不想聽到不符合她期望的答案。她不喜歡媽媽插手她的生活,所以也不想去幹涉楚柏的自由。
可他真的太懶散了。
創業大賽是很好的機會,但他說隻是個不入流的比賽,誰都能去,他不感興趣,欠學長人情,所以才加入團隊。不止他,團隊其他人也很懶散,資料都是四處複制來的,不審核,不檢查,想用最短時間混個參加的經曆填簡曆。
兩個人不是一路人卻被迫走在一條路上。
這刻,沈鏡的刀子割開表面和諧,紮到大-動-脈,直擊痛點。這是安若儀最不願意面對的,他的懶散被室友瞧見,安若儀臉上也沒光。
她咬緊牙關,覺得好丢臉,在心底反問自己為什麼要和楚柏交往。
安若儀的臉頰漲得通紅。
沈鏡拍拍她肩膀:“你有什麼煩惱可以跟我說。說出來就輕松了。”
安若儀搖頭:“我和他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你有想考研嗎?”沈鏡忽然湊近。
話題轉換得好快,安若儀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點頭,随即補充:“我沒想好。應該會吧。”
沈鏡大方道:“我要考。”
“我猜到了。你一直在圖書館學習嘛。”
“你要考哪裡?”
“呃……”
安若儀有理想院校,但不想這麼快告訴别人。尤其是知道曲涵被舉報的事以後,她對整個學院的同學都充滿恐懼,不知道誰會是那個表面笑嘻嘻,背地裡捅刀子的笑面虎。
沈鏡坦誠相告:“我想考回家。”
“是嘛。回家好呀。”
“對啊。來外地上學不習慣,春運要搶火車票好麻煩,考回去離家近了,也好就業。你說是不是呀?”
“對。”
“你呢?”
沈鏡的眼睛撲閃,像塊透明的水晶,真誠無比,安若儀從她的眼睛裡看到鄙陋的自己。
她是不是把人想的太壞了?
這一年的相處,沈鏡并不是小氣的人,每次聚餐,她都是第一個轉錢給她的,宿舍衛生打掃她從不馬虎。有次安若儀在經期,肚子疼,是沈鏡替她做的值日,又下樓給她買了碗紅糖雞蛋。
安若儀說:“我想考海和大學。”
沈鏡問:“你以後要留在這工作嗎?”
“我也想過考回家。但我們省的大學還不如本校呢。”安若儀托着腦袋思考,“還有兩年,說快也挺快的。我不一定考研,讀研是為了就業,化學專業能報的崗位有限。我不想離家太遠。如果到時候我家那的公務員崗位有适合的,我要先準備考公。”
沈鏡嘩啦啦地翻書,對着筆記照着念:“我看看。你眼神堅定,額角沒有出汗。嗯。沒有說謊特征。”
安若儀被她的話逗笑,推她肩膀一下:“去你的。竟然拿這個來測試我。”
“對啊。現學現用嘛。”沈鏡笑着交出筆記,揚起臉,“輪到你啦。你看看我有沒有說謊。”
安若儀随便瞟了幾眼說:“沒有。我相信你。”
“你沒必要對我撒謊。”她說。
沈鏡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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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挽着手回寝室,孫思敏和曲涵同樣醉心于筆記,在準備下周的選修結課考試。她們選的是名著文學,同樣是開卷考,除了電子産品,不限制書籍和材料。但她們涉及的書籍太多,兩人在一堆資料上貼标簽,方便查找。
安若儀按着孫思敏的肩膀:“真少見。這個時間點,大小姐竟然沒在貼面膜。”
“啊!對啊!”孫思敏從椅子上跳起來,拿着臉盆沖進浴室洗漱,擦幹淨臉,再敷上面膜,動作熟練,一氣呵成。
曲涵無語:“後天就要考試了!你少貼兩天面膜有什麼關系!你已經很好看啦!”
孫思敏坐在化妝鏡前,揉捏面部:“這是皮膚最累,最好吸收的時間,不能錯過的。考試的材料今天弄不完,還有明天嘛。”
說着,她竟然唱起來:“相信自己!喔~喔~”
忽然,她掉轉話頭:“室長,今天不和男朋友煲電話粥嗎?”
“要準備期中考啊。最近哪有時間。”
“你手機沒帶。他可是打了不少電話給你。”孫思敏指安若儀的書桌堂。
曲涵附和:“你的手機在裡面響個不停。”
安若儀想專注學習,是故意不帶去圖書館的,交談這刻,手機又在響,她拉開抽屜,果然是楚柏打過來的。
她劃開接聽,草草應付:“嗯。我剛去圖書館沒帶手機。好。我知道。要期中考了。我最近很忙。先挂了。拜。”
挂斷電話,切換到靜音模式:“靜音了。不會吵了。抱歉啊。吵到你們了。”
曲涵搖頭:“沒事。”
孫思敏說:“你對他好冷酷哦。他好可憐。”
安若儀不屑:“他天天都潇灑着呢。有什麼可憐的。”
孫思敏攬着她的肩膀出馊主意:“你對他不滿意。那就騎驢找馬。下個月,我們學生會和海和大學要舉辦一場聯誼會,我帶你去認識新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