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太陽下山晚,臨近七點,天還亮着,江水粼粼,波光漫漫,日頭不及中午那麼炎熱,但也不那麼涼快。加上今天是工作日,江邊步道上還沒有多少人。零零散散有大爺大媽在散步,偶爾也有些年輕人在慢跑、遛狗。
江恕剛下車,沒走幾步就覺得熱,後背很快就汗涔涔一片,新定的襯衫都黏在了皮膚上,令他不适。
沒一會兒,江恕就洩了氣,心想自己真是腦子被門夾了,有福不享,跑來和沈愚受這種苦。于是,他擺擺手:“我去那邊的咖啡館坐坐,你要回去打我電話。”
“你忙的話就先回吧,我晚點打車回去。”
“我不忙。”江恕手扇着風,腦門上全是汗,沈愚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你真不忙?不需要和天星傳媒那邊接洽一下?”
江恕:“……”
“哪有剛結束面試就接洽的啊?我是制片人,也是這個項目最大的投資商,沒事上趕着給人家臉做什麼?”江恕語重心長地糾正了沈愚這個錯誤的認知,“你得吊着對方兩天,才能牢牢把握住話語權,明白嗎?”
沈愚:“……”
“不明白。”他像一隻小烏龜那樣,慢騰騰地說着。
江恕:“……”
二人相顧無言。
江恕“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行行行,不為難你,你自個兒逛去吧,我去咖啡店吹吹空調。”
“好。”沈愚點點頭,沒有再糾結江恕為什麼今天大發善心非要等他一道回去這件事。
二人小隊友好地原地解散。
沈愚沿着江邊步道悠閑地走着,思緒萬千。
他剛畢業的時候,最喜歡來這條道上散步,那會兒,名不見經傳,還沒認識江恕,身邊也沒什麼朋友,當然,他也沒多少工作。那一年,他幾乎都在投簡曆。最開始的時候,有家公司看中了他的本,但隻願意給他副導的職位。沈愚當時比較軸,他隻想做導演,他不想自己的作品誕生在别人鏡頭下,他舍不得。
所以他拒絕了。
然後他接連碰壁,不斷碰壁,一直被拒、被拒、被拒。
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他隻能一邊打零工賺錢,一邊自己鑽研。好不容易湊夠了成本,又要去找制作班底,去請演員。可專業的請不起,業餘的又實在參差不齊。他的交際能力又差,談來談去又是一鼻子灰。
名利,名利,有名有利,沈愚一個都給不起。
但好在,他不氣餒,他韌勁兒大。他天天往影視基地裡跑,總算是大海裡撈針,給他撈着了合适的人選。
他靠着搭起來的草台班子,拍了一部微電影。
隻有二十分鐘的小短片。
沒有發行商,隻能當作一個視頻發在了網絡上。
但他驚人的天賦和積累,在這個小短片中體現得淋漓盡緻。這也是江恕相中他的開端。
不過後來遇到了一點意外,草台班子因為錢的問題,沒多久就倒了。分道揚镳的時候,那些人鬧得都很不體面,活生生變成了一場笑話。
沈愚因為性格的原因,躲過一劫。不過最大的原因是,賺來的錢,他一分沒拿。
沈愚挺傷心的。
他本來籌備着留點錢,再跟自己的搭檔們合作,拍下一步電影。
相識于微末,他稱呼這個草台班子為搭檔們。
但風一吹,浮萍就散了。
沈愚很難過,他覺得自己的夢想又受到了重創。他像個懷才不遇悲憤欲絕的理想主義者,散盡家财,獨自背着包去了另一座城市。
當然這個行為,在後來被江恕簡單概括為兩個字——傻逼。
不過沈愚本人不這麼覺得。
因為他在那座城市中,第一次遇到了陳晖。
那天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沈愚在等公交的時候,看到了街對面的LED屏幕上正滾動播放着音樂節廣告。他正郁悶着,就突發奇想去音樂節湊湊熱鬧,說不定會有新的靈感。
于是就這麼歪打正着,進去了。
沈愚在江邊步道的一張長椅上坐下,眺望着逐漸西沉的紅日。晚霞燦爛,一層層鋪在那些高樓大廈的上空,原始自然的熱烈氣息與那些冰冷的鋼筋水泥相互交融、碰撞,竟出人意料的和諧。
沈愚記得他見到陳晖時,也是在這樣一個漫天雲霞的黃昏。年輕的主場在台上激情開麥,台下的聽衆一起打着節拍,快樂無以複加。
“你好,旁邊有人嗎?我能不能坐這兒?”
沈愚一愣,轉過頭去。
陳晖正一手拿着根冰棍,一手拎着袋零食,站在長椅邊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沈愚明顯感覺到陳晖臉上的尴尬。
“沒有人,坐吧。”他輕聲應着,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陳晖感覺自己有點倒黴。
他前腳剛送走唠唠叨叨的經紀人,後腳就遇到了今天被他弄得差點下不來台的主考官。
陳晖在車上和朱嘉意複盤了一下,覺得自己今天表現确實太差了,胡說八道總比幹瞪眼強啊,他偏偏還對着沈大導演,對方能憋住不笑他,那真是個,大好人。
現在這位好人哥就坐在自己面前的長椅上,還說可以坐,沒關系。
陳晖真想立刻逃跑,他怎麼就沒看清這人的長相呢?都怪這天黑得太早,無端端害了他。
但人家大導演都發話了,他現在拔腿就跑,不等于打對方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