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等我嗎,瑪蒂爾達?”
“也許吧。”瑪蒂爾達恹恹道,她海水藍的眼睛不自覺地露出失落和憂傷,“我知道,等我明天再醒來時,父親一定又離開了。”
理查一世不語,他抱起瑪蒂爾達,和她一起來到窗邊,月光落到城堡雪白的岩壁上,不遠處,塞納河正淌着疊疊的水流,一聲又一聲:“對不起,瑪蒂爾達。”他說,“我一直沒有時間陪伴你們,我們總是面臨着分離。”
“為什麼要道歉呢,父親,您不在的時候,我也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媽媽,姑姑,哥哥,隻是見到父親仍然讓我很開心。”瑪蒂爾達說,她仰起臉,認真地對理查一世道,“我知道,您是為了保護我們和對抗敵人才常年在外,腓力二世已經要被您擊敗了,等他失去威脅,您會再次前往耶路撒冷,從異教徒手中奪回聖城,您會取得勝利,而我們會一直等着您。”
她的眼睛也是藍色的,但比金雀花家族的藍眼睛要淺一些,像是阿克城外的海浪,理查一世心口微微一動,他忽然問:“你聽說過我在十字軍中的事迹嗎?”
“當然,姑姑和媽媽給我講過無數遍,您奪取了塞浦路斯,攻占了阿克,在阿爾蘇夫和雅法如天主降臨般擊退了數倍于您的撒拉森人,薩拉丁唯一畏懼的就是您。”
“可他死了,而我也走了。”理查一世搖搖頭,提起那些為人傳頌的光輝往事,他的語調是那樣平靜,仿佛那些光彩的事迹都與他無關,他撫摸着瑪蒂爾達暗金色的卷發,靜靜道,“那是我一生中最為光彩的時刻,恰如一場盛大的遊行,結束後隻剩下一地荒蕪,而我曾經追求的榮耀和功績對保衛我的疆土并無多少幫助,甚至令我反受其害。你祖父曾說十字軍是過時的故事,千裡之外的聖城不會比我們腳下的土地更有意義,他是對的。”
瑪蒂爾達睜大了眼睛,她并不能立刻理解父親的話,好一會兒,她才喃喃道:“所以,您不打算再去耶路撒冷了嗎?”
“不,我還會再去,當我徹底在我腳下的土地站穩腳跟後,我才應該去立下萬世傳唱的功績,不是為天主,而是為我自己。”理查一世輕聲道,“我需要令整個天主教世界匍匐的功績,從而才可以無視教皇的權威,去做我真正應該做的事情,薩拉丁......他并不是一個魔鬼,他比所有基督教君主都高尚,也包括我在内,而撒拉森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惡魔,若非偏見,他們也可以和基督教徒一同生存。”
“偏見是無形的壁壘,肉眼不見卻堅不可摧,但并不意味着我會回避這樣的壁壘,我可能會粉身碎骨,但我仍然要戰鬥。”他最後說,他低頭看向他的女兒,而他的女兒用手抓着他的衣領,困惑道,“所以,十字軍是錯的嗎?我們不應該為了上帝犧牲嗎?”
“男人的命運是為了上帝犧牲,女人的命運是為了男人犧牲,很多人都這樣認為。”理查一世說,“女人的命運是為了男人犧牲,用自己的身體和才智為她們的父兄子孫賺取,但瑪蒂爾達,這不是你的命運,我也不會讓你的姑姑和母親繼續這樣的命運。”
“我不明白,父親。”瑪蒂爾達搖了搖頭。
“你不需要明白,因為我不會再讓你陷入這樣的命運中。”理查一世道,他再度直視着瑪蒂爾達的眼睛,“記得,瑪蒂爾達,不論你身邊的人曾經如何期望過,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繼承人,你的父親,你不存在的兄弟,你未來的丈夫或子女,他們都不值得你為他們犧牲,隻有你的王國值得你犧牲,像我現在所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