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為遲水山,但遲水山指的并不隻是這一座山,附近連綿的十餘座大小山峰,都屬于遲水山的範疇。
而赤鯉一族隐居于此,已有千餘年。
據葭甯解釋,他們之所以會在附近反複打轉走不出去,是因為赤鯉族近年遭逢大難,為了保護族人安危,不被人發現赤鯉族的真正所在,這才以奇門遁甲之術移形換影,迷惑外來者。
但當煙蘅問起赤鯉族究竟發生何等變故之時,葭甯卻又閉口不言了。
她領着五人穿過一處密林,走到峭壁之前,默念了幾句口訣,峭壁上的藤蔓便盡數分開,石壁上出現一個入口。
“走吧。”葭甯招呼了一句,率先走了進去。
幾人跟着葭甯在狹長的山道中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眼前忽然漸漸現出亮光,紫色的花瀑泛着流光出現在他們眼前。
徑直穿過流光,其後赫然是一個巨大的湖泊,一眼竟看不到邊際。
煙蘅垂眸想了想,問葭甯道:“此湖是真是幻?”
葭甯有意刁難,便反問:“你既非凡人,難道看不出來?”
煙蘅正是因看出其并非假象,這才有此一問。
“湖為真,此地也無幻陣之迹,隻是以遲水山之大,如何能容大了它數倍有餘的巨湖?”
葭甯聞言忍不住得意起來,眉眼中帶着少女的鮮活,倒是較先前橫眉泠面的模樣更多了幾分可愛。
煙蘅便又道:“還請葭甯姑娘賜教。”
“此湖名喚淨湖,乃是我赤鯉一族發源之地,先祖時為了避禍,移居此地,将鏡湖也一并移了過來。但此湖并不受地勢所限,不依附于此地,可随意變化大小,可以說此湖在遲水山,也不在遲水山。”
說話間,前方湖邊走來一個須發盡白的老者,他腰背微微佝偻,但精神氣十足,面上笑意很是慈祥和藹。
“老朽殷行,乃是赤鯉族如今的族長,諸位貴客遠道而來,是我赤鯉族之幸,我已令族人備下宴席,今夜宴請各位貴客,葭甯,先帶幾位去歇息吧。”
煙蘅當即想要推拒:“我等隻是過路人,還有要事在身,不便過多耽擱,還請族長指一條出路,好讓我們離去。”
殷行撫了撫手邊的拐杖,面上笑意淡了些,眼中似有愁色,他長長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煙蘅不吃這一套,若要說尊老,他們倆未必誰年紀更大些,九轉凝魂丹尚無下落,崇歡和葉澄明都是為了它而來,不能再為旁事耽擱。
見幾人都不買賬,殷行隻好又道:“不瞞幾位,老朽的确有要事相商,也為幾位貴客備下了厚禮,還請稍候,過了今夜,若幾位仍執意要走,老朽親自送你們離去,絕無二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煙蘅看看同伴們,最終點了點頭。
殷行仿佛松了口氣,忙讓葭甯帶他們去休息。幾人被領到一處不算寬敞但十分幹淨的小院,葭甯這一路沒再說話,将人送到就匆匆走了。
清河圍着院子看了一圈,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拿起桌上茶壺看了一眼,苦着臉道:“還貴客呢,連茶都不給上。”
煙蘅聽見轉頭擡手輕輕一點,冰冰涼涼空無一物的茶壺忽然裝滿了水,還泛着熱氣。
清河下意識瞪大了眼,複又安慰自己不過是個小法術,她下一個就學這個!
飲了熱茶,她舒服地喟歎一聲,這才有心思龇牙咧嘴地去看手臂上的青紫。
雖然方才月閑替她療了傷,但痕迹不是一時能消的,離京時宜真郡王給她的那個匣子裡面除了厚厚的一疊銀票,還有不少上好的傷藥以及祛疤的膏藥。
她拉着月閑進了屋,先前多有不便,這會兒正好可以請月閑替她上藥。
清河将藥全遞給月閑,褪下衣衫等她上藥,月閑性子溫柔,動作也極其輕柔,她放心極了。
動作間她瞧見自己手臂上的一道道淤痕,想起身上還挨了好幾下,恐怕都是這副模樣,不由得有些發愁,這該不會留疤吧?也不知哥哥給她的藥好不好用。
看着看着,清河忽然有些出神,思緒一轉,心中竟詭異地冒出一種滿足和成就感。
她幼時随哥哥舞刀弄棒,沒少被京中貴夫人們嘲笑不講體統,毫無閨秀姿态。
但如今,她行走在廣闊天地間,身邊有幾個意氣相投,願意盡心教導她的好友。不必再拘泥于小小的一方庭院,再聽人說什麼女子須得貞婉柔順、以父兄夫君為天,指點她端茶的姿态不夠端莊,臉上的笑不夠矜持,裙子的顔色不夠淡雅——
她從前尋仙訪道是為恩人,如今卻覺得,若是做了神仙就能永遠這樣自由自在活着,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束縛,那可真是極好。
山川之峻秀、天地之浩渺,皆在眼前,她能學一身本事,何處都可去得。
想到此,她忍不住為自己驕傲起來,月閑見她頂着一身傷竟還莫名發笑,不由問:“怎麼受了傷還這麼高興?”
清河費勁地扭過頭同她道:“好月閑,你知道嗎,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真刀真槍的和人打架,從前在王府裡比試,侍衛都讓着我,哥哥也舍不得下狠手傷我,以至于我連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都掂量不清。但是今天同葭甯打鬥時,她下手毫不留情,那弓箭好重,打得我渾身酸痛,匕首也差點要了我的命,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不覺得害怕,隻覺得興奮!”
她将整個身子都側過來說話:“我覺得我心裡好像有一隻鳥兒,它快要飛出來了,飛去更高更遠的地方,我整個人,好像都徹底活過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