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村坐落在山中,晨起時薄霧籠罩四周,空氣也是濕潤的,從山坡上吹來的風清新微涼,叫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煙蘅擡頭時望進一雙潋滟的眼,雖然面容完全不同,但熟悉的目光還是讓她心頭一跳。
葉澄明負手而立,隔着窗問:“情況如何?”
周氏一大早便去了姐姐家,二人也不用再僞裝,煙蘅腳步一轉,走到窗台前同他說話。
“梨秋進入了妖劫期,恐怕正是因此才會實力大跌,被打傷昏倒在路邊。”
葉澄明若有所思,“你覺得現在我們所看到的是過去發生過的事,還是梨秋想讓我們看到的?”
“你是說這也有可能是她編造的過往?”
葉澄明輕笑搖頭:“我隻是想知道你怎麼看,你信嗎?”
“幻境之主的确可以捏造情景,可這對施術者的修為要求極高,梨秋遠遠達不到,所以我更傾向于這一切都是真的,這裡就是十幾年前的遲水山,我還有種預感,秦永亭就是梨秋那個死而複生,需要靠赤鯉内丹維持性命的夫君。”
葉澄明唇畔笑意更深了些,不置可否,而是忽然提起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你覺得司昀,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煙蘅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不是在說梨秋嗎?
葉澄明又問了一遍,且一直凝視着她的雙眼,以一種不容回避的姿态。
煙蘅于是仔細想了想這個問題,隻是葉澄明問這個做什麼?
司昀也不在眼前,他難道是醋了?那也太突然了。
屬于春芽的臉上悄悄蔓上一絲紅意。
“司昀——”真說起來,煙蘅卻又一時詞窮。
天界關于司昀的傳說太多,而她這個所謂的未來道侶并未真正見過司昀,對他的了解也僅限于道聽途說。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個君子。”
“君子?”
見他似乎不解,煙蘅也覺得這兩個字太籠統了些,她想了想,從回憶裡翻出一件幾百年前的往事。
“我爹娘隕落後,很長一段時日我都沉浸在傷心裡走不出來,不是在靜華墟整日昏睡,便是飲後勁極大的烈酒,喝完就拿着我娘留給我的劍,在浮雲台上揮舞。那時候天界傳言,說我失了心智,行迹瘋魔,沒了兩位真神的靜華墟,必然從此沒落,與鳳音山的婚事也遲早告吹。芷姎看不下去,給司昀送了信。司昀是個大忙人,妖魔作亂,四海不平,天界神仙犯錯,樣樣都能指派到他頭上,就算閑下來待在鳳音山,也還要閉關修煉。”
煙蘅站得累了,索性背過身去靠着牆,望着屋檐下的那一處缺口,繼續回憶道:“即便如此,因為芷姎一封信,他方外出歸來,又匆匆去了靜華墟。可芷姎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會想起爹娘将我托付給他時的場景,莫名其妙遷怒,閉門不見就算了,還将他送來的東西全扔了出去。”
她說到此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扭過頭問葉澄明:“很無理取鬧對吧?這樁婚事本就是我高攀,又這樣下他的面子,天界那麼多仙君,換成别人不一劍劈了靜華墟的門就是好的了,可你猜司昀是怎麼做的?”
葉澄明面上不辨喜怒,順着她的話問:“怎麼做的?”
“他将我扔出去的東西全收走了,讓鳳音山的仙官介容又送了一堆更貴重的來,堆滿了靜華墟門前的玉階,還給他送了酒。那酒叫做醉解憂,若是平素不飲酒之人,沾上一滴便會面色暈紅,而他喝了整整三壇,随後執搖玄劍在靜華墟外舞劍。司昀斬妖除魔時的風姿在天界早有名聲,可舞劍還是頭一次,哪怕殿門緊閉,我也能感受到劍氣飄搖灑脫,與他素日裡的作風相去甚遠。”
芷姎,玉真乃至瑤姬,都不停給她傳信,描繪着神君舞劍的驚鴻之姿,就連辰河都傳音問她司昀是受了什麼刺激。
“舞劍就罷了,他甚至以劍意催開了靜華墟蓮池中的花。那花是我娘親手所植,也随着我娘的隕落而凋零,我找了專司靈植的仙官也束手無策,可司昀舞劍之時,那池蓮花竟然盡數綻放,光華大盛,此後一直開着,至今未謝。”
“我知道,司昀會那麼做未必是因為喜歡我,隻是為了保護我不受流言侵擾,也是在向四海八荒昭示,靜華墟與鳳音山的婚事不會生變,鳳音山永遠是靜華墟的倚仗。”
煙蘅也沒那麼不知好歹,就算她從未想過倚靠鳳音山,但司昀這份心意,她一直甚為感激。
這也是為何她雖不願與司昀結契,卻并未直接當衆拒婚,就是想尋一個萬全之策,不傷鳳音山的顔面。
“所以你要問我司昀是個什麼樣的人,别的我不知道,至少他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為了答應我爹娘的事,竟肯做到如此地步,這些年靜華墟欠了鳳音山不少人情,我都不知該如何償還才好。”
葉澄明記得當日情景,圍觀的神仙甚多,都笑說着司昀神君對煙蘅上神情癡一片,感動了母神,才令枯死的蓮池再開。
而他就站在暗處,窺伺着這場盛大的“表白”,聽着衆人誇贊司昀的真心,說着這二人如何天造地設。
那一刻,他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心裡的瘋狂想法,越是見他被高高捧起,他越想動手殺了他。但他最終還是悄悄離去,什麼也沒做。
數萬年的漫長時光裡,他最擅長的就是忍耐,司昀的性命,他珍而重之的神女,終有一日,他都能取之。
母神在上,保佑他一步步達成所願。
你看,神女如今不就已在他的身旁?
煙蘅沒有察覺葉澄明眼底的晦澀,或者說是來不及察覺,周身忽而漾開一圈圈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