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寡婦,關紅花。
她今日穿着紅綢裙,肩背上搭着黃色帔子,頭上梳了個抛雲髻,眉毛竟也細細描過,與平日裡大不相同。
這模樣一看就來者不善。周圍鄰居都知道,死了的丈夫雖給這寡婦留了錢财,但她手裡攏不住。她愛吃、愛酒、愛脂粉,沒錢的時候就勾搭些姘頭,弄些銀子。
程奇瑛暗嗤,見關紅花欲進門,徑直上前攔着,将木門重重一拍,拖着聲兒道:“喲,稀客呀!關嬸今兒個來有何貴幹呐?”
關紅花卻沒答,臉上挂着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倆人,自顧自地說道,“哎呀,真是許久沒見到你們兩兄妹了。瞧瞧這模樣,許久不見你們出門,你們程家人還是生得這般好……”
“你們可是要有大造化了……”
“有屁快放,沒屁快滾!”程奇瑜挽起袖子上前,作勢要打人。大哥雖然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但這幾年挑水、抱娃、砍柴,力氣早就練出來了。
關寡婦沒料到這兩兄妹一見到她就如此兇惡,臉上也挂不住笑了,語氣也硬邦邦的:“城東有一戶人家,高堂俱在,家中一子一女,兒子高中舉人,兩人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前段時間聽聞你們兄妹二人撫育幼弟幼妹的事迹,知道你們心性是個好的,便來托我問問你們。這馮員外可說了,待到成親後,你們家三郎四娘也可随去馮家居住。”
“這馮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可在長安城裡有兩家鋪面,雖然不大,但賺的錢多……”
“你說的天花亂墜,馮家這麼好,哪裡輪得到我們兄妹?恐怕是那兩子女有問題吧。讓我猜猜,”程奇瑛道,“身體有疾,還是面貌醜陋,要不然就是家裡出了醜事,想要拿嫁娶來掩蓋?”
“奇了怪了,莫不是收了别人的銀錢來當說客的?呸!你算哪根蔥?也敢對我們的親事指手畫腳!那員外腦子不清醒嗎,派你個風流的寡婦來打探!我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不怕我死去的爹娘晚上去找你算賬嗎!你這賊婦,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程奇瑛忍無可忍,直接開罵。
自家牆頭上突然冒出一個腦袋來,正是睡眼惺忪的孟琳,也不知她津津有味地在這聽了多久:“阿瑛,說不定她真是收了銀錢!她這身衣裳是個黑臉漢子帶她去衣鋪裡去買的,我半月前就瞧見了!”
“哎呦喂,”關紅花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在大門口拍着大腿哭天搶地起來,“老天爺呀!我是個好心腸的,大家平日裡都曉得你們兄妹二人日子過得拮據,如今有過好日子的機會,怎麼竟還懷疑起我來!”聲音像唱曲似的,不怕别人聽不見。
簡直莫名其妙,程奇瑛心中想,當下也不顧忌臉面了,直接将菜刀亮出來,氣沉丹田,大聲道:
“呸!真是不要臉!當年我娘還卧病在床時,你就偷摸着想勾引我爹,三天兩頭的在我家門口經過,是也不是?你心裡什麼念頭,别以為别人不知道!”
見關紅花目瞪口呆的模樣,她暗暗冷笑。
不給關紅花反駁的機會,程奇瑜快速接上妹妹的話:“你當時如何向你那些酒肉朋友吹噓自己的打算,真當周圍沒人聽到?”
大家都是一條巷子裡的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幾年前,關紅花見程母病重,程父模樣好,又是舉人,便起了小心思,酒酣時向幾個平日裡一起鬼混的人吐露了幾句。計劃還沒實施呢,話便被藏鶴軒上菜的夥計聽了去。好巧不巧,程奇瑛和那小夥計有幾分交情,如此便得知了。
“哼!我看你是賊心不死,竟還敢打我家的主意。告訴你實話吧,關紅花,那段時日你晚上吃酒回來,在路上被人潑了一身潲水,第二日家裡鬧鬼,第三日去賭坊賭錢輸了好大一筆銀子,第四日衣服突然起火。你以為是撞邪了,”程奇瑜笑眯眯,“實際上都是我們做的。”
關紅花瞪大眼,手指顫抖指着兄妹倆:“好,好,竟然是你們……”
“是我們又如何,你可得識相點兒!”程奇瑛猛地将菜刀砍在門闆上,關紅花渾身一鎮,氣得滿面通紅,她本欲上前打人,但看見菜刀泛着光,心中又害怕,顧不得周圍鄰居的目光,轉身逃走了。
“有多遠滾多遠!什麼狗屁的馮員外馬員外,天子腳下,我們是良民,不是他家裡的仆從!我不信還能強娶強嫁了不成!”
三娘和四郎悄悄打開書房的門,見姐姐舞菜刀虎虎生威,早已看呆了。三娘咽了咽口水,眼神亮晶晶:“阿姐好厲害!我以後也要那樣!”
四郎看着動靜,連連推她:“阿兄阿姐關門了,我們快點回去呀。”
關上大門,兄妹兩人眼神交彙,靜默片刻,程奇瑜對妹妹說:“且看她往後如何行事,咱們見招拆招吧。”
不顧母親的唠叨,孟琳在程奇瑛趕走關寡婦之後就溜達進院子裡來了。她是隔壁孟家屠戶的三女兒,上頭有兩個哥哥。家中幼女,父母和哥哥們都對她疼愛,平日裡不缺肉吃,油水足,氣色就好。
孟琳一進門就嚷嚷:“你們早上吃的什麼?還有沒有?給我吃一些罷。”說罷将手上提的豬大腸遞給程奇瑛,“喏,這是飯錢。這大腸都已經洗得幹幹淨淨。”
程奇瑛翻了個白眼道:“我的姑奶奶,别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兒。”話雖如此,人卻進廚房去了。
孟琳抱着程奇瑛的手臂嘿嘿笑道:“雖然用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但你做的比旁人就是好吃嘛。”
“大饞丫頭。”程奇瑛笑罵道,“我瞧你這幾日面龐越發圓了。”
此時隔壁,孟家二郎孟武背着柴火回到家,問他娘:“娘,柴我背回來了,小妹起來沒?我還給她帶了一張胡餅。”
孟嬸沒好氣道:“起來聽半天熱鬧,又跑去隔壁吃。這死丫頭,也沒短她吃穿,怎的隔三差五去程家。本來他們日子就不好過,你妹妹又不聽勸。”又将關寡婦的事情說了。
孟武皺起眉頭:“無風不起浪。那寡婦撒潑,必定有什麼打算。待我問問别人吧。”
借由鄰居的便利,孟文孟武兩兄弟曾經在程父處開蒙。本朝商人并不禁科舉,孟家父母也希望自家兒子能讀書出頭,無奈實在不是那塊料,遂作罷。如今孟文在外走镖,孟武平日裡在殺豬鋪子幫父親。
孟嬸卻不信二兒子能打聽出什麼來。她這個兒子生性寡言,來往的就那麼幾個人,要說人脈,還不如指望滿大祁跑的大兒子。
孟琳吃完飯,一抹嘴就和程奇瑛上街去買擺攤用的原料。再加上大哥病愈,今晚打算好好打牙祭,買兩三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