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苵和顧瑜分頭忙活起來,請了繼任的李知縣幫忙,又分頭寫信給顧琅和顧宣霖。幾個孫輩裡外的忙活着,等大半月後顧宣霖和小方氏從京城趕回,老太太已經入土安葬了。
顧宣霖自是在牌位前痛哭不已,他原想着等過年的時候,多多請上一段時間假,好回來把老太太和家眷遷入京城,沒想到離别總是突如其來。
母親逝去,他卻沒能陪在身邊,此乃一大憾事。
顧老太太既然走了,家眷搬遷之事再無疑義。顧瑜這些日子,都在幫忙收拾家裡的衣物用具,準備舉家入京。
讓她不安的是林緻。
林緻前來吊唁之時,早已知道顧宣霖右遷入京之事,他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顧姑娘,我知道此時說這個為時尚早,隻是,你是否會留下來?”
他看着顧瑜面上微微驚訝之色,快速的接着道:“林家祖上,曾經是京城附近人士,因為一些變故,才離開故土,定居江南。祖上有訓,族中子弟,終身不得回京。我并不是要你現在留下來,你還未出閣,自然要與父母在一起,隻是,将來你若嫁了我,我們是否可以住在江南?若是你不喜蘇州,我們也可以去臨安,去宜興,或是去其他任何你喜歡的地方。”
顧瑜低下頭,沉默了。長居京城,對她來說自是一件好事,既可以時刻關注顧瓊的情況,也可以确認江氏是否平安,即使她現在人微言輕,真有什麼也幫不上忙,但和家人在一起,至少能讓她心安。
林緻的心微微下沉,他凝視着顧瑜微蹙的眉頭,緩聲道:“我知道此事是為難了你,勿要擔憂,讓我再回去思量思量。你先随父母進京吧,路途遙遠,定要小心謹慎,平平安安。到了記得給我來信可好?”
顧瑜尚且沒有說出拒絕之詞,隻是面露難色,林緻便不再多言,已經是十分體貼。女子遠嫁本也是常事,更何況林緻隻是希望她不要居住在京城,并不是過分之言。
她輕輕咬了咬唇,點了點頭。
顧宣霖雇下了一整艘客船,下頭船艙存放行禮箱籠,滿滿當當,堆了三個倉房。上層船艙自然是住家眷了。
這年閏了十二月,此時已靠近年關,運河上船隻甚多,來來往往,不少都是來往運輸南北貨物的,商戶們倚靠年關,往往能賺足每年半數的利潤。
顧宣霖現如今是正經的從六品京官,恐女眷們被商戶水手等粗俗下人看見臊皮,令妻女都在船艙中待着,勿要亂跑。
顧瑜平日裡最靜不下來,這幾天卻是老實,沒出船艙一步。
出發那日,林緻沒有來送别,他去東山采藥了,請人送來一隻足有尺半見方的大匣,打開後,是各色常用藥,且配了十來頁長長的清單,俱用蠅頭小楷細細寫了各色藥品的使用方法和禁忌。
匣子下尚有夾層,竟然是迷藥毒藥等物。
顧瑜曾經請林緻代為配制迷藥,後來在相國寺迷暈了小葫蘆,好脫身去尋長姐,但她沒想到,林緻竟然為她配制了數十種不同效用的防身之物。
大夫學的是醫理,除了極個别專攻此域,對毒理不應過于熟悉,林緻再次給了她驚訝。
顧瑜合上匣子,這些天她一直在想,也許,林緻不僅僅是個鄉野村醫。
他氣度溫和,說話條理分明,字迹工整,可以看得出來練的是前朝書法大家何光齊的字帖,這些都不是鄉野之人能會的。
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對自己,絕沒有惡意。
船順風順水,不過二十多日,就到了京城。
馬市街的小宅隻不過粗粗整頓過一輪,還十分看不過眼,這幾日小方氏顧不上休息,拉着王苵和顧瑜四處采購年貨,忙忙碌碌。雖然前輩子的顧瑜,對京城各路吃喝玩樂的地兒十分熟悉,但顧家此時需要采買物廉價美,又不失了面子的奴仆家什,她卻是無能為力了。
好在鄰居葛家十分和善,葛家主君是京兆尹府主事,主母曹氏也是個熱心性子,見顧家剛搬來急着采買,便令家中老嬷嬷來幫忙。葛家上下連同奴婢,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有了她們幫忙,自是事半功倍。
葛家有兩姐妹,姐姐葛書菊十六,妹妹葛書蘭十四,雖然父親隻是六品官,但家中請着女先生調教,兩姐妹又都是極好的脾氣,請顧家姑娘過府吃了兩次茶就熟絡起來。
這日已經是年二十九,顧瑜想去買些蜜餞,好用來待客,她不想麻煩,隻帶了小葫蘆,披上鬥篷,從後門出去了。
雖這幾天新做了冬衣,小葫蘆也冷的直往手上哈氣,邊走邊輕輕跺腳:“姑娘,京城怎會這樣的冷,骨頭都上了凍了,咱們早點回去吧。”
顧瑜向來最愛冬日,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讓她整個人都清爽起來,她笑道:“天天窩在家裡,聞着碳味兒都頭暈了。回頭我看見毛氈給你買一些,你回去做個手籠和靴子,便不冷了。”
顧家全家都是南方長大,極其不适應北方的冬日,家裡無時無刻不在燒炭,也隻有顧瑜願意這樣的天氣,還步行出門。
前幾日剛下過雪,地上的冰尚未化幹淨,主仆倆相互扶着,搖搖擺擺走到西泓大街。
小方氏挑的這處宅子,确實不錯,離幾個大坊和主街都不算遠,卻因為臨着馬市街而跌價許多,可算得上十分有性價比。顧家現在銀錢緊張,這處很合适。
不知不覺,顧瑜又走到秦家鋪子前。她微一猶豫,還是踏入門檻,向掌櫃要了蜜漬桃幹和透花糍,這兩樣,都是她舊日裡愛吃的。從前,江淮每次從書院回來,都會給她帶上許多。
掌櫃頭發已經半白,眯着眼睛看了看顧瑜,笑道:“姑娘春天時來過吧?來買桂蜜的,老朽記得。”
顧瑜心中一驚,但又立刻安定下來,她現在隻是個小小六品官的女兒,不值得任何人對付她:“掌櫃的記性真好,以前隻聽老人說起過秦家桂蜜的名頭,來了一次卻沒買上,當真是憾事。”
秦掌櫃見她落落大方,一張清冷冷的臉,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了讓人驚豔的意味。他呵呵笑起來:“不是老朽自誇,主顧們但凡來買過蜜餞的,老朽都記得,更何況是來買桂蜜的,可惜了,姑娘現下是吃不上了。”
小夥計手腳麻利的把顧瑜要的兩樣點心包紮好,又用一隻小竹籃子裝起來。掌櫃的接過,遞給一旁的小葫蘆,笑道:“姑娘,外頭路滑,你們小心些。以後若要吃這些,咱們家也能送上府去,不用姑娘親自跑一趟。”
顧瑜應了,扶着小葫蘆,出了門去。
掌櫃見她走遠了,這才喚了個小厮來,吩咐道:“你去周家跑一趟,送些蜜餞果子,順道與小呈哥說一聲,上次來買桂蜜的姑娘今日又來了。”
小厮應了一聲,悄悄從角門溜了出去,像一尾滑溜的魚,瞬間融入到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