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在西泓大街上略站了站。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家,都已經辦妥了年貨,大街上人已經少了許多。天色灰蒙蒙的,凝滞着深灰色的雲塊,眼看着又要落雪。
她輕輕歎了口氣,和小葫蘆道:“咱們回去吧,若是下雪,便不好走了。”
不知是不是她運道不好,話音剛落,天空中就飄下幾縷雪花,紛紛揚揚,如同春日柳絮,帶着撲面的寒意。
顧瑜仰頭,雪花輕拂她的面龐,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寒氣透膚而入。
隻是這一擡頭,她突然發現對面茶樓的閣樓上,有人在看她。
那人見她發現,立起身來,隔着漫天的雪,微微一揖,空青色大氅披在身上,似雲似霧,猶如谪仙,正是幾月未見的江寄甯。
不過片刻,有小厮出來,向她打千問安道:“顧姑娘安好。我家公子說這雪,一時半刻怕是難停,請姑娘上樓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她與江寄甯,若說有過命的交情也不算過分,喝杯茶自是不算越禮。
江寄甯見她進了雅間,重新斟了茶,柔聲道:“今日正巧,我帶了些顧渚茶,你嘗嘗,大約合你胃口。”
顧瑜端起茶盞,鮮芽微紫,清香撲鼻,她笑道:“牡丹花笑金钿動,傳奏湖州紫筍來。我今日倒是個有口福的。”說罷,輕飲一口。
她的笑容凝結在唇邊,又淡淡啜了一口,好看的細眉蹙起。
“怎麼,不喜歡?”江寄甯見她似乎有些不豫之色,立刻吩咐邊上的侍從:“再重新沏一壺碧螺春來。”
他從前去紀府,見紀夫人用碧螺春待客,她必然是喝的慣的。
顧瑜連忙制止,面帶歉意道:“叫江大人見笑了,茶很好,我隻是有些喝不慣,不必麻煩了。”
她眨眨眼睛,調侃道:“顧渚紫筍價值千金,我大約是山豬吃不了細糠,江大人可不要笑話我是個初來乍到的土包子。”
江寄甯微微一笑,顧瑜的一言一行,都讓他覺得鮮活可愛。
他定了定心,才道:“京城風物與江南大有不同,剛開始不适應很正常,慢慢就好了。”
他擯退侍從,讓人關上雅間的格栅:“你入京後還未見過顧寶林吧,不必憂心,聖上與睿王殿下也是希望她能安心養胎,才不讓人擾她清淨。若是實在思念,便再等等,等到了最後一個月,按規矩宮妃可以請娘家女眷入府陪伴。”
顧瑜靜靜凝視着他。他長得和大哥江淮很像,但眼睛不太像江家人,倒是和裴錦姝一模一樣,是好看的杏仁眼,眼角微微下垂,幹淨無辜的樣子。
他對她這樣好,屢次幫忙,若是還不知其意,就白活了兩輩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顧瑜心中一陣酸痛,她一直将江寄甯視作親人,若說男女之思.......
她本想為雪蓮平肌散的事情道謝,出口卻是另一句話:“江大人,我定親了。”
那雙溫柔沉靜的眸子,突然凝定,瞳孔收縮。隻是一瞬間,顧瑜就感覺到來自對面的冰寒之氣。
她從來沒在這張溫和如玉的面孔上,看到這樣冷的神色。
江寂甯靜默了一瞬,開口:“和誰?什麼時候的事情?”那聲音強自鎮定,仍有噬人之意。
顧瑜咬了咬唇,鎮定道:“是林緻林大夫。去年夏天,在小瓶鄉救了我的那位。”她見江寄甯巍然不動,緊緊抿着薄唇,不由得有些心慌,結結巴巴起來:“他是端方君子,又與我有救命之恩,父親便答應了這門親事。”
“救命之恩?”
江寄甯低語,不知是說給顧瑜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你與我也有救命之恩,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恩情,要怎麼算?”
顧瑜心中一痛,垂下頭去:“江大人,不是所有的恩情都需要回報。你對我,已經足夠好了.......”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驟然伸了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腕。顧瑜大驚,擡起頭,對面清俊的男子,面孔已微微發白,冷聲道:“還不夠好,對嗎?”
雅間内空氣凝滞,顧瑜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喘息。
她掙紮着甩脫他的手,踉跄起身:“江大人,今日我們已經說了太多了。”
她幾乎是慌不擇路的,跑出了雅間。守在門口的小葫蘆見她慌慌張張,愣了愣神,才跟着匆匆跑下了樓。等外面冰冷的空氣充滿肺部,顧瑜才仿佛是被冷水澆透,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