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牡丹花王相伴,悠揚的琴音送來了開春雪融的沁脾疏涼。萬物複蘇、土地生長,向往美好的充沛情感在心中漾動。
花叢中的美人,衣袂輕揚,連清風都眷顧。
一曲終了,讓人惬意地舒展手腳,從琴聲中攫取的生命蔓延四肢骸骨,令身體充盈着難言的鮮活之力。
趙晟真撫掌贊許,衆人亦走出陳柔歡勾勒的美景,跟随鼓掌道好。
陳柔歡愛不釋手地拂過古琴,在鼓掌聲中迤迤然起身,望着衆人,正要開口時,琵琶聲頓起。
心弦随之顫動。
所有人皆忘了花王為伴的美人,循聲望去,隻見紅衣女子迎風站于秋千之上,轉軸撥弦間,一張由數十萬軍士造就的巨網,逐漸成形、收緊。
秋千蕩起,琵琶聲催,一呼百應,萬馬狂馳。
若說陳柔歡可令清風迷失在她的指尖,那麼懷抱琵琶的許憫兒卻是能夠号令風雲之人。
前者歡欣明快,美則美,但在少年郎心中,浴血沙場的壯麗與厮殺怒吼的暢快淋漓,更容易觸動他們的心靈。
看着涼閣外神魂颠倒的衆人,以及被人遺忘的陳柔歡。欣賞了一會兒那張難以置信又不甘心的表情,崔時清笑了起來。
“姑奶奶,你這招夠狠啊!”李昶無比崇拜地望着她。
“這算什麼?”崔時清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
“自然自然,姑奶奶的手段還沒用上兩分呢!”李昶眼睛亮亮的。
“油滑。”崔時清罵了聲,卻還是在李昶的吹捧下,笑彎了眉眼。
“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蔡夢期沒好氣地打斷倆人。
“要克制什麼?”李昶一臉迷茫。
崔時清不想聽,但耐不過蔡夢期嘴快,“你倆在這兒賊眉鼠眼地奸笑,隻差沒把‘做了惡’刻在腦門上了,就不能避着點孩子嗎?”
哪來的孩子?張知茵迷茫地擡起頭,看看蔡夢期,又瞅瞅崔時清,最後崔琳琅看不過眼,塞了一個團果子,哄她吃東西。
怎麼避?他這張臉端出來就不是好人呀!自覺為難的李昶悻悻然地摸着鼻尖,隻得閉嘴。
崔時清斜倚在憑幾上,看着面頰鼓鼓、正認真咀嚼團果子的張知茵,伸出食指勾了勾。
張知茵眨着眼睛,生怕會錯意,便沒敢動彈。
崔時清:“……過來。”
張知茵忙不疊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蛄蛹着身子蹭過去。
崔時清摸了摸張知茵的腦袋,問:“要是有人搶了你的東西,你會怎麼做?”
張知茵睜大了眼睛,過了好久,才搖了搖頭。
不知道,要搶什麼?她要怎麼做?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崔時清沒等張知茵回應,指着陳柔歡,又道,“她以才女之名睥睨衆人,若不惹我也罷,但她卻搶了我的閣子,讓我受了熱,此事便不能善了。”
李昶頓時發怒,“陳柔歡敢搶姑奶奶的閣子?!”
搶的是她的。
崔琳琅抿了抿唇,心中明白,要是訂閣子的時候留了崔家嫡女的名号,就不會有這些糾紛。
蔡夢期盯着崔時清,不禁有些咂舌。
出口惡氣的感覺是不錯,但她又覺得僅僅因為一個閣子,讓陳柔歡失了這麼大的面子,似乎小題大做了。
崔時清擡着張知茵的下巴,“她喜歡豔壓别人,享受被追捧的滋味。我就奪走她的光芒,擊垮她的自負,讓所有人都忽略她、忘記她。”
張知茵目光閃躲,不敢直視眼前之人。
崔時清笑着說:“知知,重新回答我的問題。換作是你,你會如何?”
“……讓、閣子、讓。”
張知茵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唇瓣顫抖着,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閣子給她。”崔時清點點頭,又問,“她還想要你的兄嫂,你讓或不讓?”
張知茵瞪圓眼睛,眼眶刹那間便濕紅,嗫嚅着,怎麼也答不出口。
“不要縱容别人的索取。”
指腹擦過張知茵眼尾的淚,崔時清的表情柔和了些,連聲音都變得輕緩又無害,“一旦你習慣了忍讓,從閣子開始,錢财性命、至親摯友,最終什麼也留不下。”
張知茵重重點頭,把這些話深深記下。
不想失去兄嫂,不能忍讓。這個信念亦在心底牢牢紮根,再不曾動搖。
“乖。”崔時清笑了一下,又恢複方才的懶散,把目光投向遠處。
每個人都有弱點。
陳柔歡的弱點是虛榮,她容忍不了自己的平庸。
許憫兒的弱點是仇恨,她迷失在複仇的深淵,忘記了來路。
她自己呢?
她的弱點是傲慢。她無法接受失敗,哪怕是面對天道,她也不想輸、不要輸,以至于整整九世,她都陷在失敗的痛苦中,不得安生。
崔時清注視着人群中、格外醒目的那張容顔。
她窮盡所有,甚至瘋狂地大開殺戒,鏟除紀危舟身邊的一切,連一株案上清供的野草都沒有放過,可卻沒有真正觸動過他的鐵石心腸。
紀危舟沒有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