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你怎麼……”
“母親不必如此,我過得很好。”
伴着吳氏的泣聲,一個溫和又不失堅毅的聲音響起,崔時清停下腳步,望着擁擠的堂屋,簇擁在一起的人,有些失神。
“何處好了?你看看你、都消瘦了多少?這雙手、這雙手哪裡像是我國公府嬌養出來的女娘了?”
崔時清若有所思地看着紀月隐的側臉。
西北苦寒,她的母親即便生得再美,也敵不過飛沙走石、酷日狂風的無情。
“我的婚事是母親定的,如今我與侯爺過得和美,您又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們夫婦一意孤行,非要去那勞什子的西北苦寒之地,苦了自個,還害了兒孫,我能滿足什麼了?”
“母親!”
“你把孝經也丢在荒地了?”
“母親慎言。”
“你們姐弟二人是想氣死我?!”
“月娘和玄益從西北歸來,還不适應京都的水土,母親顧着心疼兒女,也不能忘了咱們得小豐年呀。”
——崔豐年,她的幼弟。
崔時清順着陳芝岚的動作,看到了被她輕輕推上前的六歲小兒。
“豐年給外祖母請安。”
“我的小豐年,乖孫兒,怎的被養得小小一團,讓人心疼。”
“外祖母,我已六歲了,不小了!再過兩年,我也能和豆子哥一樣種地養家啦!”
“不不不、不種地,我們不種地!豐年、這名字不好,要改!”
“為什麼?”
小兒郎稚幼的聲音裡,透着困惑和掩飾不了的難過。
崔時清蹙着眉,正欲邁步。
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視線,把淚眼瑩瑩的小兒抱了起來。
“阿爹,外祖母不喜歡豐年嗎?”
“不,不論豐年叫什麼名字,外祖母都是喜歡你的。”
“可我不想改名。豐年好,有了豐年,大家就都不用餓肚子了!”
“好,我們不改。”
崔時清望着被父親抱在懷裡的幼弟,被蒙塵了九世的記憶,乍然出現,與眼前的這一幕交織着,讓她不由惘然。
垂落身側的手,突然被握緊。
她低下頭,看着牽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下,彎唇笑了笑,輕蔑地抽回手。
——你以為我會在乎嗎?不會。
崔時清後退幾步,正想要轉身離開,一直沉浸于團聚的人們卻突然發現了她。
“時娘和三郎來了。”陳芝岚朝着他們揮了揮手。
正因為吳氏口不擇言而生氣的紀月隐,還沒有收斂起面上的愠色,便怔怔然地站起身來,看向來人。
抱着幼子的崔其沂,直愣愣地望着不遠處的女兒,和妻子一樣,張口卻無言,不知所措地看着十年間不曾相見的骨肉。
他們很想走上前,把女兒擁入懷裡。
但他們沒有忘記。
崔時清七歲入京,是帶着怨恨走的。離開時,沒有留戀西北的一切,包括他們。
“阿姐?”
崔豐年抱着父親的脖子,歪着小腦袋,語氣不确定地喚了一聲。
崔時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對于父母殷切的目光視若無睹,徑直走向吳氏。
“外祖母、舅父、舅母。”崔時清對着三人行禮。
“軟軟怎麼過來了?快來,來外祖母身邊歇着,不能勞累。”吳氏伸出手,拉着崔時清入座。
崔時清帶着薄怒,瞪了一眼紀危舟。
有了傷病的借口,她原本是不準備來的,可這厮非說自己答應過要陪他出城接人。眼下,人已至府中,怎麼也得兌現承諾,跟他走這一趟。
崔時清可不記得自己應過什麼,但實在耐不住紀危舟的纏功,隻好勉強來了。
“還是外祖母疼我。”崔時清頗為幽怨地靠在吳氏身邊。
紀月隐聽着這話,覺得不太對勁,面色焦急地看着女兒,問道:“你怎麼了?身子何處不妥?”
崔其沂也緊張地打量着她,見她氣色尚可,但比年初畫像上的模樣清減了不少,連忙轉頭望向身邊的小舅子紀光,詢問緣由。
看出吳氏存了吓唬女兒女婿的心思,紀光連忙趕在她開口前,解釋道:“前些時候公主府有刺客行兇,時娘受了外傷,但已然沒有妨礙,隻是女娘子嬌弱,還須仔細将養一段時日。”
“刺客?!”
紀月隐驚呼了一聲,也顧不得和女兒的隔閡,拉着崔時清,仔細端詳着她的面容,“傷在了何處?醫士、醫士是如何說的?”
崔時清皺起眉,看着緊緊攥着她的,有些粗糙的手指,心中騰起讓她不适的情緒,正要掙脫,紀月隐卻自己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