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逃脫束縛、空閑下來的雙手,還沒有回過神來,下一瞬,身體卻被更加用力地抱進懷裡。
崔時清渾身僵硬,甚至無法正常呼吸,像一個傀儡,無聲無息地靠在這個極為陌生的地方,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吳氏沒好氣地拍打着紀月隐的手臂,“你輕點!不要碰疼軟軟了!”
紀月隐見崔時清面色難看,茫然無措地放開她,像做錯事的稚童一樣低着頭,沉默了片刻,又悄悄地看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兒,一時竟有些癡了,移不開目光。
崔豐年從父親的懷中落地,小跑着來到崔時清的面前,撲閃着一雙清澈的眼睛。
“阿姐?”
崔時清沒有什麼表情地看着,比尋常六歲小兒、還要瘦弱的幼弟。
西北土地本就貧瘠,遇上幹旱,更是寸草不生。而崔豐年生不逢時,出生就碰上幾十年少有的大荒年。在這樣的年景下,南陵侯夫人也跟着百姓們餓得面黃肌瘦。小兒取名‘豐年’,實則卻是縮衣節食下,病病弱弱長大的。
前一世,她見過七歲、種過地的崔豐年,比現在要壯實許多。當時她就想,家中的傳言不真,這崔豐年胖墩墩的,哪裡像是吃過苦了?
沒想到,還真是苦過。
崔時清沉默着,希望小芽菜自己識相,閉上嘴巴。
小芽菜軟綿綿地趴在崔時清的膝頭,很‘識相’地托着腮、歪着頭,瞅她。
“阿姐,你怎麼不理我呀?”
崔時清斂眉盯着腿上的小人,輕飄飄的,讓人厭煩得很。
隐忍委屈自己?這是不可能的。
看在血親的份上,崔時清把已到嘴邊的‘滾’字,換成了更溫和的語氣。
“走開。”
“……”崔豐年不想走開,就轉頭看向紀月隐,小小聲問道:“阿姐為何不抱豐年?她不喜歡豐年嗎?”
紀月隐正要安撫,卻見崔時清雙眼帶着惡意的冷笑,推開了趴在膝上的小兒。
崔豐年軟綿綿的身子,沒有招架之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稚幼的面上沒有疼痛,但顯然是被吓了一跳,目光有些驚慌。
屋子裡一片死寂。
崔時清看着腳邊的小兒,殘忍地回答道:“不許靠近我,我不喜歡。”
紀月隐望着脾性乖戾的女兒,哪怕心中還惦記着她的傷情,還記挂着十年不曾相見的思念,卻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
崔其沂的眉眼有些頹喪,默不作聲地彎下腰,扶起地上淚眼婆娑的幼子。
耳邊傳來低低的啜泣,崔時清不為所動地坐着。
紀月隐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以失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兒。
十年不見,遠在西北的他們,一直都在挂念親生骨肉。
看不到人、得不到書信,他們就請國公府每半年畫一張丹青圖,以此聊以慰藉。在收羅的各種消息中,行事張狂、奢侈無度、專橫跋扈……
每每看到這些字眼,他們都選擇自欺欺人,不願相信這些評說。
然而,親眼所見她對幼弟的淡漠冷情,書信上的字句似乎都躍然出現在了面前。紀月隐又一次後悔,後悔當年放任崔時清離開自己的身邊。
“時娘,你……”
紀月隐口中的訓斥,在觸及那雙平靜的目光時,戛然而止。
真是夠了。
崔時清哪怕再如何淡然,也沒有辦法忍受三道直勾勾的視線,忍受身邊‘慈母心腸’的紀月隐。
在她如坐針氈、幾乎無法忍耐的時候,紀危舟走上前,與長輩們行禮問安後,恭敬地來到紀月隐的面前。
“時娘與姑父姑母多年不見,本該骨肉相親,但她傷了心脈,忌諱大悲大喜,也抱不得豐年,還請姑父、姑母見諒。”
“傷及心脈?!”
他們的女兒,都遭遇了什麼?!
崔其沂、紀月隐震驚難言,看着還好端端坐在眼前的人,不敢相信,也害怕相信。
“此劫兇險,但好在時娘吉人天相,才勉強将養了不少。”紀危舟恭敬如舊,但卻沒有半點照顧長輩的意思,直言真相。
他們本該、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兒。
崔時清神色複雜地看向紀危舟。
他提及這些,想做什麼?
她知道,紀危舟特意哄她來此,是為了他們的婚事。他應是做足了準備,想要哄勸自己的父母,盡快應下婚事、年内成婚的。
但現在把自己的傷情說得如此嚴重,就不怕因此,而推遲婚期嗎?畢竟在性命面前,婚姻大事根本不足為道。
崔其沂和紀月隐面色發白,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女兒,唯恐眨眼之間,她就會突然消失。
“……軟。”紀月隐雙手顫抖。
紀危舟卻像是沒看到一樣,打斷了她的聲音,雙手作揖深深伏拜了一下,當着他們,扶起了面色冷沉的女娘子。
“時娘應當用藥了,我送她回院子,晚些時候再來與姑父姑母請罪。”
崔時清靜靜看着紀危舟,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在替我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