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陪的原因,桑麻不知道。
她想了想,低聲開口:“主子可要同去?”
崔時清瞥了一眼窗外如影随形跟在父親左右的紀危舟,陰陽怪氣道:“人家處得多好,我去做什麼?”
這是希望公子與侯爺處得好,還是處不好呢?
桑麻斟酌着,問道:“也不知公子會陪多久,不如讓侍衛随身保護?”
雖說沒了山匪,這條官道安全得很,但終歸車來車往,侍衛還是大有可為的。
“還是你辦事妥帖。”崔時清意味深長地看着桑麻。
“主子謬贊。”
桑麻也沒耽擱,搖動車廂内的鈴铛,不多時随護車駕的葉霖騎馬上前。
“縣主有何吩咐?”
桑麻:“侯爺在路邊會友,你跟着過去瞧一瞧,若有什麼需要的,随時過來禀報。”
“……”能有什麼需要?
葉霖正納悶着,目光觸及桑麻的眼睛時,後知後覺品出幾分深意,随即颔首離去。
倚在憑幾上,看着二人交談的崔時清,沒由來覺得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對上桑麻的眼神裡也多了些興味。
“主子?”在近乎直白的注視下,桑麻莫名緊張了起來。
崔時清托着腮,眼睛掃過清秀流暢的輪廓,或許因為眉眼與奶娘柳氏如出一轍,讓她天然多了些親切感。
“他叫?”
“葉霖,皆在國公爺身邊護衛。”桑麻恭敬道。
崔時清又道:“多大了?可有婚配?”
桑麻眼皮跳了一下,但還是如實回答:“葉侍衛已到弱冠,未曾聽過婚配之說。”
崔時清敲了敲矮幾,“二十還沒婚配,是何緣由?”
“奴婢與葉侍衛并無私交,并不知曉其中内情,主子若有興緻,奴婢可前去探聽。”
崔時清看着似是沒有聽出她言外之意的小婢子,也不繞彎。
“此事你不必插手。”
“主子?”桑麻頓時無措。
崔時清揚了揚眉,淡笑道:“害怕什麼?我還能逼你嫁人不成?”
望着眼前這雙堪稱溫和的眸子,桑麻卻不敢存有過多天真。
這是可以随意對她生殺予奪的‘天老爺’,她的一切都捏在此人掌中,一個興緻而起的念頭,都不是她可以随意承受的。
車外陽光普照,桑麻卻如墜寒潭。
她直愣愣地望着崔時清,聲音微顫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想嫁人。”
崔時清有些意外,一時分不清桑麻說的是什麼意思。是不願意嫁給葉霖、還是不願意嫁給所有人。
“說清楚。”
若不是懷中還有小郎君,桑麻幾乎想匍匐在地,開口乞求。她用盡全力平複着自己的慌亂,以盡可能平穩的口吻,說道。
“奴婢願意終身不嫁,伺候主子左右。”
崔時清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扯了扯唇角,“你不嫁人,是為了我?”
在這樣淩厲的目光下,桑麻咬着唇,努力讓自己冷靜,卻依舊止不住地顫抖。
她不願意成婚,她不願意重複阿娘的人生。
生下兒女,再把兒女帶入主人家中,生生世世為奴為婢,永遠無法為自己做出、哪怕一個決定。
她很害怕,自己會成為阿娘那樣,對子女的哭聲視而不見的人。
伴她十餘年,也許還會跟随她終生的枷鎖。
她害怕,卻願意以身獻祭。
就止于她吧,不要再随着血脈、代代流傳了。
崔時清看不穿桑麻的心思,但面對她強忍驚懼的模樣,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耐。
拿起矮幾上的帕子,裹着指尖漫不經心地拭過她面頰上不受控制而落下的淚。感受着她的懼意,把帕子留下,抱過還在沉睡的豐年,神色漠然地注視着她。
“你的婚事我可以不過問,但你是阿姆唯一帶在身邊的女郎,若是傷了她的心,我便容不了你。”
崔時清知道桑麻和柳氏之間,也存了許多難以言說的隔閡,但是要求她推己及人,便有些異想天開了。
她生性本惡,自私自利、眼裡容不得沙子,更偏私護短得很。
桑麻是阿姆的骨肉,她可以為了這雙相似的眼睛,寬待小婢子;也可以為了這雙相似的眼睛,剜掉讓阿姆難過的腐肉。
也許在小婢子心中,錯的是阿姆。
但是對她而言,對錯與否根本就不重要,誰也不必與她說什麼黑白之道,所有規則皆是狗屁。
‘愛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便是她的處世之道。
桑麻緊緊攥着沾了淚的帕子,沒有再讓眼淚落下,她知道崔時清不喜歡軟弱之人。她也知道,自己相對于其他人的優勢,可成為生機、也足以毀掉她。
生死、都在一線之間。
她緩慢地跪在崔時清的面前,擡起頭,選擇露出那雙印着柳氏血脈的眉眼,艱難地開口道。
“奴婢是主子的人,婚事自是應當由主子做主。”
崔時清面無表情地看着桑麻,看着企圖利用她,來對抗生母的女娘。
桑麻知道自己是在觸碰崔時清的逆鱗,但她别無選擇。即便她依舊無法掌控自己的未來,但起碼眼下,她參與了自己的生死。
如此一來,即便逃不過一眼到頭的人生,或許也可以少些後悔?
她目光堅毅,再次開口道:“求主子做主。”
這雙眼睛。
崔時清抱緊了豐年,輕撫他有些不安的小身子,問道:“你恨阿姆?”
桑麻抿着唇,眸子空洞。
“你恨她什麼?因為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