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飛揚着,拂過城頭枯枝簌簌而落,消融于黑褐色的泥土間。
女娘大事已了,崔家人也趕着年節前離京。
面對不知何時再見的家人,崔時清安靜地跟在車馬之後,把他們送至官道。
兄長幼弟的不舍、父母複雜難言的目光,似乎還在眼前,但載着他們的車馬卻已遠去,漸漸隐匿在飄零落雪間。
“等開春天暖,你我便也離京。軟軟想見何人,我們便往何處去。”紀危舟攏緊了崔時清肩上的大麾,低聲勸慰。
崔時清眨巴着酸澀的眼睛,收回了目光,仰頭望着面前的郎君,“那你呢?不想盡早見到你家先生?”
“我們多得是時間,晚些再去拜見先生也無妨。”紀危舟淡聲道。
崔時清彎起唇角,靠在紀危舟身上,握着他的手來取暖,“老先生會不會生氣?”
“先生忙得很,若是我自個兒前去,怕是都要嫌我礙事的。”紀危舟無奈地聳肩,與崔時清告狀。
崔時清眼前閃過紀危舟不受待見的模樣,止不住偷樂,連眼睛都晶亮着。
“我對老先生真是好奇。”
“小老翁脾氣差得很,軟軟見過便知道。”紀危舟酸溜溜說道。
“你這樣不敬,也不怕你家先生罵你?”崔時清揶揄。
紀危舟神秘兮兮地靠在她的耳邊,溫聲低語道:“軟軟疼我,定然不會眼看先生揍我的。”
“……”崔時清癡癡笑着,也不接這茬,驕矜地微揚下颌,“魏博士不是還在等着你?再不去,惹怒了他,可不許賴我。”
“軟軟當真要棄我于不顧了?”紀危舟摟着懷中的女娘,委屈道。
崔時清正色道:“我可不能陪你受那苦頭!快走!務必把他哄好,免得把人再招來府裡念叨!”
紀危舟幽怨地瞅着她,直到認清現實,神色黯然地拂去崔時清肩上的落雪,扶她上了馬車。
“在家裡等我?”
崔時清颔首,“好,在家裡等着!你早去早歸!”
紀危舟捏了把她的指尖,把簾子落下,身形蕭索地獨自騎馬而走。
幾息過後,崔時清複又掀起簾子,瞅着紀危舟的背影,吩咐道:“去春知鄉。”
不是說好了,要歸家嗎?!江南的表情有些木然,但又不敢違抗主母的命令,隻得硬着頭皮給了車夫一個眼神。
*
春知鄉。
蔡夢期已在雅閣裡候了許久,連發絲都被暖房裡培育的牡丹花染得馨香沁鼻,舒坦得昏昏欲睡。
“真暖和。”崔時清走進閣子,連忙卸去沉重的披氅,蜷在爐子邊烤火。
“我還以為紀家阿兄纏着你,出不來了呢。”蔡夢期打了個哈欠,揉着睡眼。
崔時清端起案上的花茶,抿了一口,語氣淡淡道:“他忙着呢,哪裡顧得上纏人了?”
“哎喲,這茶怎是酸的?”蔡夢期一臉興味地盯着她,問道,“誰家的妖精,還敢與你争搶紀家阿兄了?說來聽聽,我為你撐腰!”
“……”崔時清斜乜着手帕交,慢聲道,“魏客史。”
蔡夢期頓時洩了氣,也端起酸茶用了幾口。
“怎麼不說話啦?不是要替我撐腰嗎?”崔時清冷笑不止。
“我自個兒的腰闆都是軟的,哪裡撐得住你了!”蔡夢期眼神亂瞟,實在不敢應這話。
國子監的書呆子,連他阿爹都不敢招惹,遑論是她這個小小的女娘子?!她可不想再把書呆子招上門,挨頓家法了!
崔時清扯了扯唇角,懶得理睬見風使舵的手帕交。
“那書呆子喜歡,你就讓紀家阿兄好生哄着他,可不能鬧脾氣了!”作為過來人,蔡夢期忍着辛酸淚語重心長道。
崔時清瞥了眼不靠譜的友人,嗤聲道:“我還不知道了?成日不着家地陪着他呢!”
“如此便好!”蔡夢期長舒了一口氣,随即又有些惡寒地撫了撫雙臂,小聲嘀咕道,“愛說教、還不惜命的書生最吓人了!誰也拿他沒轍!”
崔時清深以為然,連連點頭,對于前些時日沒按捺住,自讨苦吃之事還耿耿于懷。
看着崔時清有氣無力的模樣,蔡夢期的聲音都不由軟了下來,柔聲道:“怎麼這副模樣?舍不得你家人離京?”
“唔、還好。”崔時清沒什麼表情地說。
蔡夢期不知怎麼勸慰,撚起碟子裡的蜜糕,喂到崔時清的嘴裡,說道:“你知道江相明在洞房夜暴斃而亡了嗎?”
“……”崔時清差點沒被噎死,捧着花茶連灌了兩盞,才把兇器咽下腹中,眼睛憋得泛紅地瞪着殺人未遂的手帕交。
“哎呀?江相明那種狗東西,死了便死了,你哭什麼呀?!”
“我哭!我也要把你揍得哭爹喊娘!”崔時清掐着蔡夢期的雙頰,使勁蹂躏着,聽着她聲聲慘叫,心中快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