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時清望向小兒慘白的面色,眸光微凜,揚鞭策馬。不多時便見青布衣袍的郎君正背着一名老婦人,帶着一衆小兒逃命,身後兩名男子殿後,正與留守流民搏鬥。
也不等她吩咐,身邊便有幾匹快馬駛去。
“籲。”
崔時清勒馬停在青衣郎君面前,觑着背着老婦、狼狽逃命的蘇太傅之孫蘇珏。
蘇珏被攔住去路,慌亂擡眼之際,一張豔美的容顔撞入眼底。他驚愕之餘,又覺得熟悉,餘光掃向跟随在女娘身後的柳氏,立即反應過來。
“永甯縣主。”
“蘇郎君可好?”崔時清語氣淡然地寒暄。
蘇珏把背上的潘阿婆放下,目光落在身後瘦成皮包骨的孩子們,暗暗點了點數,對上以後,再望着已被崔時清手下之人救下的随從,長長舒了口氣。
轉過身,看着抱着米袋小跑過來毅哥兒,揚起淺笑,拱手道謝,“對虧縣主相助,逃過此劫。”
“不必客氣。”崔時清猜出蘇珏便是昨日被毅哥兒騙來的好心郎君,移開視線,沒有繼續盯着他面上的狼狽。
直到盧姓流民被葉霖綁着拉了過來。
崔時清對審人判案興緻缺缺,觑着前面用稻草苫蓋的茅舍,便道:“先住下,明日入茂縣,把這些人交與縣令處置。”
刺史昏庸,茂縣縣令劉繼謙卻是個好官,自會對這些流民的罪行判處得當,無須她來費這心神。
毅哥兒本急着想讓盧老大償命,聽到此話,眼底的戾氣也散了不少。
扶着潘阿婆上前,仰頭望着崔時清,“您可以帶我們一起走嗎?徐二叔和金阿嬸皆在茂縣,我們原本就是想到那兒去的。”
毅哥兒是這群孤兒中年齡最大的,小兒之間都依賴着他與潘阿婆二人。
聽到阿兄這話,剛剛從流民鐮刀下逃出生天的小兒女們都跟着揚起幹瘦的小臉,張大了眼睛望着駿馬上的貴女。
“……”面對這群面黃肌瘦的老弱婦孺,十餘雙水汪汪的眸子,崔時清一時無言。
盯着她作什麼?她看着很好說話嗎?!
柳氏掃了一眼崔時清,看向葉霖,問道:“既然同路,一起走也無妨吧?”
“……”怎麼問我?葉霖納悶了一頓,眼睛四處轉了轉,試探性地輕輕點了點頭,未見崔時清面露不悅,默默寬了心。
“今夜暫住草屋,我先帶着婢子去收拾居所,把茶飯煮下?”柳氏笑盈盈地笑問。
崔時清沒什麼意見,揮揮手,讓他們各自去忙。
一時間,手下都有條不紊地安置起吃住事宜,連潘阿婆和毅哥兒等人也都見縫插針地搭手幫忙,升起袅袅炊煙。
崔時清把馬交與崔竹,走出幾步以後,才想起蘇珏三人。
“蘇郎君此行要到何處?”
蘇珏扶袖上前半步,猶豫着說道:“我本欲回京,但路過此處結識了潘阿婆等人,已應了随他們同去茂縣。”
“你可知利州軍叛亂?”崔時清看着他問。
“我正是因此趕赴京都的。”蘇珏直言。
崔時清:“他們與我同路,蘇郎君不必挂心,自可先行一步。”
蘇珏看了一眼崔時清,立刻又錯開眼,誠心說道:“我既已應了,便不好反複,望縣主通融,也允我三人随同。”
崔時清心知君子重諾的堅持,微微颔首,招來了葉霖。
“安頓好蘇家主仆,不可怠慢。”
“是,縣主。”
崔時清自認是全了崔蘇兩家的交情,對着蘇珏點頭示意,便兀自朝前走去。
草屋本是村民自蓋的,用來秋時看守田地之用。但時移世易,原本耕種的人已不知去向,田地荒廢、遍眼野草亂生。
崔時清站在草屋前,注視着這片荒野,心緒也亂糟糟的。
處置好流民,暗衛悄然無息地來到她身邊複命。
“流民已交由護衛看管,我等是否回暗處?”
崔時清微挑眉眼,冷聲道:“不回京都嗎?”
“……四處動亂、時局不穩,請您允我等護送。”
崔時清唇角凝霜,“他都交代了什麼?”
暗衛思忖着,應道:“屬下并未見到主子,是江首領命我等護送您至清河郡的。”要怪便賴江南那厮吧,主子是無辜的。
他還在暗室?
崔時清想起最後一面,紀危舟臉上的病色,不受控制地蹙緊了眉頭。
操什麼心!天道之子還能被小小風寒弄死了?!
崔時清在心底暗罵一聲,沒好氣地甩了甩鞭子,破空的聲音伴着一聲“滾”字,暗衛反而松了口氣,輕手輕腳領着人躲回暗處。
葉霖帶着蘇珏走到草屋外臨時搭建的幄帳中。
“此行匆忙,隻得請蘇郎君且暫居此處,如有其他需要,您且派人吩咐一聲,我會盡力為您安排。”葉霖客客氣氣地說道。
“已經很好了,多謝葉隊長。”被關押了一天一夜,能得一處歇腳地,蘇珏已然滿足,拱手道謝後,又問,“恕蘇某冒昧,眼下局勢動蕩,縣主為何寒冬雪天簡行來勉州地界?”
“哦,縣主與三公子合離,此行是要回清河郡的。”葉霖想也不想,便道。
合離之事,京都城中已無人不知,連宮裡都派人問過此事。沒有隐瞞的必要,葉霖便如實告知。
“合離?”蘇珏驚詫不已。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将會迎娶崔氏十六娘,但家中長輩離世,他們的婚期隻能一再拖延。
孝期未滿,佳人卻已有良婿。
有緣無分,蘇珏為此惋惜過,但百善孝為先,除了祝福佳人才子,他連一杯素酒也不敢擅用。
“是啊,很突然吧?誰也未曾想到這兩位會合離。”葉霖頗為可惜地歎聲道。
“是,确實突然。”蘇珏垂下眸子,有些心神恍惚。
葉霖看了一眼天色,拱手道:“蘇郎君先歇一會兒,我去瞧瞧茶飯做好了沒有。”
蘇珏回過神來,令随從送葉霖出去,便兀自坐在皮子鋪的雜草床上,怔怔發愣。
*
夜半,京都城南前吳巷深處,宅院通明。
紀危舟撕破利州軍轉而攻向勉州的軍報,披着鶴麾,匆匆忙走出府門,驅馬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