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钰頓時恻然。
誠然一切皆為命數,李老先生與珠兒隻有這短暫父子緣分,可李老先生愛子情深,如今這欠故人的錢債倒是還清了,可那喪子之痛又叫誰償還?欠錢還錢便是,豈有讓人還了錢還要傷情的道理,陰司之斷,着實不公。
應辰看出阮钰所想,嗤道:“天下之事,原本便難以處處公平。”見阮钰眉眼黯淡,他到底又寬慰幾句,“不過書呆子不必煩憂此事,便有些案子有不公處,這一樁卻還有後文。”
阮钰立時擡眼:“還有什麼後文?”
應辰道:“那兩個童鬼死得冤枉,一個命數盡了,在陰司自有去處;另一個與李化有些緣分,不幾日後便會附上珠兒肉身,往後以他身份,再生為人。李化失了一子,又得一子,形貌未變,且有後福,也算有所安慰。”
阮钰聞言,亦稍有安慰之感,但也不過寥寥。他心下暗歎,枉死的童鬼能再世為人,這自然是天道至公,原本的珠兒了卻前世糾葛投胎去也,亦很安然。隻是複生的珠兒終究不再是從前的珠兒,便是再如何有後福,到底還是難免遺憾。
他想,若是來日有人占了好友的肉身,且比好友性子溫柔,待他同樣極好,難道他就會歡歡喜喜就将他還當作通溟兄嗎?那必然是不成的。縱然好友總嫌棄他呆氣重,又常對他故作惱怒,可一直守他伴他的,終究也隻有這一個通溟兄而已,再好上千萬倍者,他也絕不肯去換的。
想到此處,阮钰微微搖頭。
應辰見他還有心事,問:“怎麼,還不能解?”
阮钰苦笑道:“小生并非不能解,于李老先生而言,想來這便是很安慰的。”他擡眼見好友雖肅着那冷霜一般的面容,眼中卻有安撫,心裡一暖,不禁解釋,“隻是于世人而言,約莫一具皮囊最為要緊,内裡換是不換,隻要那皮囊還在,血緣不改,便是無妨。然而……于小生眼裡,卻是内裡更要緊些。”
應辰眉毛挑起:“哦?你想了什麼人的内裡要緊?”
阮钰也不隐瞞,剖白道:“小生不過是想着,倘若是通溟兄換了内裡,便也不再是小生所結識的通溟兄了。”
應辰沒料想阮钰會說出這番話來,神情微怔。
阮钰溫和一笑:“兄長莫惱,兄長神通蓋世,哪裡會有被他人替代皮囊一事?隻是小生方才突然閃過的雜念,胡思亂想罷了。”
應辰垂眼,沒再說話。
他自然是神通蓋世,且為天地異種,想要取代他的皮囊絕無可能,隻是阮钰說了這話,如此誠懇意切,便隻是胡思亂想,他竟然也……有些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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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夭折一事,引起李宅上下悲痛不絕,李化也忙于珠兒喪事,難以看顧阮、應二人,禮數倒是仍很周全,每日送飯不減,亦不曾因珠兒死去便要送客。
阮钰體諒老人家悲恸,待珠兒收殓妥當,即将下葬,他才過去拜訪一番,也溫言好生勸慰李化一番。
李化感念阮钰好意,也是謝過。
當晚,阮钰在書桌前抄寫詩文時,隐隐覺出一股陰氣自李宅外而來。
他擡頭看去,目力比之以往更清明許多,就見到一個眼熟的孩童接連掠過幾間房舍,往李化居住之處去了。
應辰朝那邊也瞧一眼,說道:“來了。”
阮钰一怔,随即想起前日所聞,脫口道:“是替代珠兒的童鬼?”
應辰道:“正是他。”
阮钰神情微頓,卻是再寫不下去,站起身走到窗邊。
應辰來到他身旁。
眨眼間,李化的居處燭火更加明亮,窗簾上隐約映着人影,其被佝偻,像是李化在俯身與人說話。但李化對面,分明沒有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