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餐廳的裝修風格偏中式,八仙桌中央的原木色轉盤上雕出張不顯山露水的太極圖案,模糊的弧形分界線正正好将房間内兩片氣氛截然不同的空間分隔開來。
談嘉山這一頭安靜得像開了靜音似的,除了何應悟吃飯時勺子在湯碗裡磕碰出來的叮啷動靜,再無其他聲響。
剛剛還在孔雀開屏的談嘉山難得尴尬,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鐘之前,把項知樂這張惹禍的嘴給縫上。
見何應悟一副拒絕溝通的沮喪模樣,談嘉山隻得剝了小半碗梭子蟹肉推過去,生硬地給自己砌了個搭話的台階,“吃這個。”
何應悟擡起耷拉着的眉眼看了談嘉山一眼,抿着嘴把蟹肉拖了過去,将其蓋在飯上。
那眼神委屈極了,簡直就是隻在主人身上聞到了其他動物的味道的可憐寵物。
剛才那一聲怒吼,已經花光了何應悟的所有勇氣。
在福利院時,他就已經習慣了将姥姥的關愛和匮乏的物資分享其他孩子;但直到今天,何應悟才終于切實體會到愛情與親情和友情的最大的區别——排他性。
談嘉山是他這二十四年以來獲得的最珍貴、最罕見的“私人物品”,作為其所有權岌岌可危的擁有者,何應悟的不配得感如影随形。
他當然清楚性格大大咧咧的項知樂不是那種會挖朋友牆角的類型,但在親耳聽到項知樂大大方方地對談嘉山表達好感時,何應悟還是恐懼得屏住了呼吸。
盡管事發時,談嘉山迅速拉開距離以證明自己清白的樣子有些滑稽,但何應悟還是克制不住地幻想起了條件更優越的的項知樂與談嘉山共處時的場景。
項知樂無論是在外形、才華方面都要遠勝于自己,對方好像隻需要毫不費力地站在談嘉山旁邊,便已經顯得足夠般配。
而且,與其說項知樂過于遲鈍,不如說是因為自己下意識在朋友面前過度避嫌,才完全沒讓對方察覺到自己與談嘉山是情侶關系。
應該……是情侶吧?何應悟不自覺地咬了口筷子。
自己向談嘉山表達喜歡時對方的表情也很認真,兩人會一起逛超市,會在同一張桌子上共享食物,會在早起時接吻,會在情至濃處時□□。
這些都是隻有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情,所以自己對兩人關系的定位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那偶爾發一次脾氣可以嗎?
但這樣會不會給談嘉山留下自己小心眼、陰晴不定的印象呢?
或者可以表達吃醋嗎?
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控制欲太強、情感需求太誇張?
盡管兩人已經足夠熟悉親密,但何應悟在談嘉山面前時還是會下意識隐藏自己不那麼體面的時刻。
換衣服、上洗手間時,何應悟會反複确認門是否已經反鎖好了;打噴嚏、擤鼻子這種事情,他也從來不在談嘉山面前做。
哪怕自己其實不那麼完美,他也不想因為這些細節損壞對方對自己的印象。
何應悟望向桌子另一頭的項知樂,不由得有些羨慕起朋友在面對前男友時的理所當然的底氣。
靠窗那邊的項知樂打鼓似的将桌面拍得砰砰響,震得他那側的碗筷咚咚蹦跶,比過年還熱鬧。
“我之前說過很多遍了,不會再考慮和檀川續約。”
見到來人,項知樂心煩意亂,他原本想搓一把臉,但考慮到臉上還帶着妝,已經快摸上臉頰的手隻好硬生生轉了個彎,轉而扶住額頭。
男人下意識伸手給人梳理造型,項知樂的反應卻比他更快,不等對方接觸到自己,先迅速後撤了一步。
“我也說過很多遍,我不同意。”對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面無表情地回絕道,表現得就像剛剛在門口一臉破防的人不是他。
這男人顯然是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坐久了,就連商量也帶着毋庸置疑的意思:“你當時說想換個環境,去海外發展——OK,團隊、資金、項目我都給你配備好了。為什麼你偏要選最艱難的那條路?”
“什麼叫最難的那條路?”
項知樂氣得笑了出來,他将視線移開,聲音低落了些:“李東迦,你從頭到尾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你總是一廂情願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妄想有錢就能讓整個世界圍着你轉。”
“現在是我像條狗一樣圍着你轉!但我确實不明白……你可以告訴我、教我、甚至是罵我。”李東迦向前一步,抓住項知樂的手腕,“但不能留下一封分手信後就這麼一走了之。”
“不是分手信,是解約函。如今協議期滿,另一份交易也是時候結束了。”
項知樂瞟了一眼在場的何應悟與談嘉山兩人,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有些疲憊地說:“你就當行行好,在朋友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吧,我今天不想和你吵。”
他繞過執着到幾乎稱得上不通人性的李東迦,走到不知該說什麼隻能埋頭苦吃的何應悟面前,有些猶豫地将提前準備好的禮盒遞給對方:“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的……”
“沒關系,不全是你的問題。”何應悟搖搖頭,有些擔心地拍拍項知樂的肩膀,安撫道:“回去好好休息,有空再給我打電話。”
“好。”
.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