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劉傲瞪眼澄清道,“我就不想上朝!”
王莽卻冷笑着眨眨眼,一副“你不用說,我懂了”的神情。
劉傲見同他說不明白,便轉身回寝殿去了。
諾大的宮室裡萬籁俱寂,唯餘風聲,顯得格外陰森。地上一排銅鎏金的宮燈,是宮女形狀的跪俑,黃澄澄的面龐在黑暗中被燭火照得影影幢幢,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怖。
劉傲心裡毛毛的,一個人待不住,驚惶中沖外邊兒失聲叫道:“王莽!你過來!”
王莽進來垂頭行禮,劉傲嘴硬道:“未央宮布防空虛,若有歹人乘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王侍郎,朕特許你今夜留宮陪宿。”
王莽一聽這話,身上又刺撓起來,擰眉掙紮道:“臣并非内侍,按律不該留宿宮中。”
“你怕啥?又沒别人看見。”劉傲鳳眼一虛,沖他挑挑眉。
聽這意思,天子把宮中閹宦支走,正是為方便與他行事?王莽頓時焦灼無比,不知此番如何躲得過去。
總不能直說“我害怕”,劉傲眼珠轉了轉,故弄玄虛道:“朕有正事同你說,隔牆有耳,須得謹慎從事。”說着倒頭一卧,拍了拍身邊龍榻。
王莽猶豫了片刻,才合衣在他身旁直直躺下。所幸這回天子沒叫他脫衣。
說什麼呢?劉傲腦筋轉得咔咔直響,終于想到一個話題:“所謂‘天地之性,人為貴’,子也說過‘仁者愛人’。太監制度泯滅人性,宮裡這些婢子也大多是未成年人,我真不想用他們,不是瞎鬧。但我感覺阻力會很大,連他們自己都沒這個意識。”
王莽聽了這話,便大松一口氣,停了一瞬,應道:“陛下有心遣散宮中閹宦奴仆,其實并非難事。隻是須下得十二分決心,若瞻前顧後,朝令夕改,則萬難成事。”
不知怎的,劉傲感覺王莽對他的态度突然變好了。
“若陛下當真棄絕閹人,亦不喜宮娥婢女,可命淳于長親選麾下幾名司務兵入宮随侍。行伍之人性情剛毅,規矩謹慎,不生是非。”
“嗯,”劉傲聽他語氣稍緩,又耍起花招來,“朕打算以罷朝相要挾。他們一日不放閹人出宮,朕就一日不早朝!”
廢除太監制度想來沒那麼容易,劉傲便可以此為由,躲避每日早起上朝。
王莽卻道:“早朝雖形過于實,卻是天子執掌江山、号令群臣之象征。陛下若不早朝,難免有人蠢蠢欲動。一旦權柄旁落于人,再想收回,可就難了。”
劉傲本來不困,一聽他說這些正事,睡意立刻洶湧而來。
他喜歡側卧,以前在家裡睡覺都摟着馬猴燒酒等身抱枕,兩腿間不夾個東西,總感覺缺了點什麼。于是他翻身往王莽身上一撲,心想,反正都是直男,抱一下還能彎了不成,很快便墜入夢鄉。
王莽卻難以入眠。天子三番五次目挑心招,眼下雖不至于強迫他,可時間一長,難免失去耐性。他若不從,勢必得罪主上,到時前途盡失事小,稍有不慎便人頭落地、禍及家人。
為今之計,隻有虛與委蛇,裝作要與天子細水長流、不急于一時貪歡,盡力與天子周旋;期間盡量多往政事上努力,成為天子親政之左膀右臂,攬些實權在手,即便有朝一日失去聖眷,仍可憑這些權勢自保立足。
這兩日伴駕的經曆令王莽認為,天子雖任性孟浪,心地卻不壞;生在帝王家,竟不願奴役下人,頗有仁心大愛。若天子有心擺脫太後遮天蔽日之手,他王莽倒也未必站定王家那邊。如此一番盤算,漸漸他也阖上眼皮。
無人叫起,兩人這一睡,就睡到天光大亮。
王莽猛然驚醒,睜眼卻見自己與天子兩腿交疊着,面對面摟抱在一起。他急忙跳下龍榻,搖晃天子肩膀,将其喚醒。
劉傲哈欠連天,癡愣愣呆着不動。王莽隻得扳動他手腳,像擺弄木偶似的,為他穿戴齊整,又服侍他盥洗、吃了口茶,随後引着他走出殿來。
階下一個身高體壯、披着金甲、刀眉虎目的絡腮胡大漢,沖劉傲跪拜行禮:“臣淳于長恭請聖安。”
劉傲終于清醒了些,走過去拍拍那人寬厚的肩膀:“啧啧,這身闆兒,好。”
那壯漢咧開嘴,呵呵笑得爽朗,接着拱手道:“謝陛下。太後有旨,今日由臣為陛下護衛。”
劉傲點點頭:“有勞淳将軍。”
那人又哈哈笑了兩聲,像座移動的小山一樣跟在劉傲身後,與王莽一前一後護送劉傲上朝。
走出幾步,劉傲向王莽搭話:“你這兄弟還挺活潑。”
王莽扭頭看他一眼,詫異回道:“淳于……将軍,的确為人豪爽,深受朝野愛戴。”
劉傲頓時窘得腳趾摳地,急忙哈哈假笑:“看把你能的,朕怎會不知他姓淳于?逗他玩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