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龍體欠安,大司馬令臣将奏章送入宮來,請陛下審閱批示。”王莽命人将四個木箱依次排開,伸手道,“章,奏,表,議,臣鬥膽替陛下按類規整,隻待陛下過目。”
劉傲伸脖兒瞅一眼,四個箱子裡碼放着數量不等的一捆捆竹簡,章、奏較少,表和議則有滿滿兩大箱。
劉傲本就不清爽的腦袋,一瞬間愈發沉重。
王莽問道:“陛下從哪一箱看起?”
劉傲随手一指,王莽便從“議”箱裡取出一竹簡,恭敬遞在他手裡。
竹簡散發着清幽微苦的香氣,由絲線串編的每一枚竹片上,都密密麻麻寫着一列列隸書小字。劉傲看了不到兩行,發現竟讀不通,便不耐煩了。
“朕頭還疼,看不了這些。”他按按太陽穴,将竹簡卷好還給王莽,“你替朕看吧,有什麼要緊事,說與朕聽便是。”
隻見那幾名擡箱小吏又搬來幾張幾案,個個盤腿坐在案後洗筆研墨,擺好了記錄天子口谕的架勢。
劉傲竟還要臉,不願讓這麼多人看見他偷懶耍滑,便蹬腿兒發脾氣道:“叫這些人來作甚?朕心裡煩!”
王莽隻得沖他們抱拳:“勞煩諸公于殿外稍後,陛下若有旨意,再召諸公進來不遲。”
那幾人便齊聲稱是,磕了頭擡着案子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劉傲指着王莽手上竹簡問道:“這說的是什麼?你替朕念念。”
王莽攤開竹簡,上下掃了幾眼,應道:“此為三公為一、禦史大夫張譚所上。陛下兩日未曾上朝,張大夫便借此機會大作文章,洋洋千字,曆數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降,諸位明君如何如何勤勉,如何如何賢德,實則以古諷今,面刺陛下。”
劉傲并不覺冒犯,竟還笑了:“嚯,朕都病了,他還敢說朕?這老頭兒膽子不小。”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一貫愛作道德文章,他這篇華章,若被史官記錄,便可在青史上留下‘舍身勸進’的一筆。”
劉傲鳳眼一翻,道:“還想利用朕?已讀不回,不理他!”
“是,陛下聖明。”王莽嘴角微微一撇,輕蔑道,“言官虛僞,盡是些沽名釣譽之徒。”
劉傲眨眨眼,暗自忖道,好像史書上說你王莽才是個沽名釣譽的僞君子,于是不經意間聳了聳肩。
這時周遠進來禀報,說河間王劉元于殿外跪求面聖。
劉傲驚訝道:“嗯?他怎麼來了?”
“陛下有所不知。”王莽說道,“前次廷議時,陛下直斥河間王劉元收買耕土、魚肉百姓,他聽到風聲,便身披粗布麻衣,跣足垢面,負荊進京,以求陛下寬宥。”
“能不能不見?”劉傲想想便覺心煩,誰想看這一出虛假把戲啊。
王莽搖頭:“宗室王觐見,按律天子不得回避。”
“煩死了,他想幹嘛?這事不是交由宗王府處置了嗎?”劉傲眉頭漸漸皺緊。
“宗伯劉必乃劉元同族兄弟。劉元昨日已先行上表,說甘願隻身入長陵祭守;還願獻其子入宮侍奉陛下。”
“啥意思,自罰三杯?”劉傲冷笑道,“那他兼并的土地,就不吐出來了?”
“那自然是不吐的。”王莽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聲老邁的哭喊。
“陛下,陛下,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呐——”
哭聲漸近,一個蓬頭垢面、布衣褴褛的灰發老頭匍匐在地上,朝龍榻一拱一拱而來。
他身後跟着一個身材颀長、清秀挺拔的後生,進來後頭也不擡,便直直跪在地上。
劉傲實在懶得搭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醜惡老頭,便沖那男孩道:“起來吧。你多大了?”
那人一怔,臉刷地紅了,聲音卻十分堅決笃定:“罪臣劉珏,年十七,恭請聖安。”
劉傲剛想說“你有何罪”,擡頭卻見王莽竟一臉肅殺、冷冷瞪着劉珏,那神情把劉傲都吓了一跳。
劉傲定了定神,沖劉珏擡擡下巴:“扶你阿翁起來。”
劉珏便起身來到劉元身旁,弓腰攙扶他。
說時遲那時快,王莽沖上去一把掐住劉珏後脖頸子,另一手從劉珏後腰衣帶裡抽出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