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一拃來長的竹管,王莽左右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拔,竟抽不出東西;他仍不放心,兩手一撅,将竹管從中折斷。
咔嚓一聲,竹管劈成兩截,沒有暗器、沒有機關,裡頭什麼也沒有,就是一柄普通的竹笛。
“欸呀!”劉元才起了一半,又顫巍巍跪下,以頭點地道,“陛下恕罪,這是他阿娘過世前留給他的,他打小帶在身上……”
又拽住劉珏胳膊令他跪下,邊罵道:“這孽障!叫你别帶、别帶,你全當耳旁風!還不快快磕頭請罪!”
劉珏偏頭死瞪着王莽,牙齒磨得咯咯響。
王莽定定與他對視,抱拳道了聲“得罪”,臉上卻沒有一絲追悔抱歉的神情。
劉傲心想,莽子哥大驚小怪,把人家娘親的遺物都弄壞了,挺過分的。于是趕緊打圓場:“不必跪了,都起來吧。王莽,你賠人家一支新的,别忘了。”
王莽垂頭稱是,警惕的目光卻仍緊緊追随那父子倆的一舉一動。
鬧這麼一出,劉傲心裡已揣了三分愧疚;劉元又再拜再請,說要去守長陵、向列祖列宗贖罪,劉傲便抹不開面子說不準,隻得點頭随他去了。
劉元推一把劉珏,喝令他向天子跪拜乞憐,說這不肖子頑劣不馴,請天子代為管教,若伺候得不好,任由天子處置,便是打死了,也是他的命。
劉傲詫異望向王莽,心說這鬧的哪一出?我要他這麼大一個兒子作什麼?
王莽隻顧緊盯着劉珏,全沒在意天子眼色。
劉傲隻好揮手道:“不必,朕不缺人伺候。”
劉元待要再勸,王莽已沖他伸手說“王爺請”。父子倆隻得謝恩告退。
人一走,劉傲叉腰抱怨道:“你怎麼回事?搶人家東西幹嘛?鬧這一出,害得我都沒好意思叫他把土地都吐出來!”
王莽震驚失語,嘴張了又閉,終于還是耐着性子回道:“陛下恕罪,此人老奸巨猾,不得不防。如今他做出這副姿态,陛下若堅持收回封土,勢必觸犯宗室衆怒,難以收場,故而隻得暫且放他一馬。”
劉傲噘嘴道:“這算什麼?折騰這一趟,什麼也沒辦成不說,還平白得罪人。”忽又回頭問他,“欸,那個劉元為何要把兒子送來,當質子嗎?他不會就這一個兒子吧?”
“陛下當真不知?”王莽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心道你不知你“愛好男色”名聲在外?
“河間王劉元共十四子、九女,兒孫滿堂。臣此前從未聽過‘劉珏’名号,想來他娘親身份低微,他們母子并不受寵。”王莽不好說得太過露骨,隻得言盡于此。
劉傲正偏頭琢磨劉元究竟為何送兒子來,王莽又從箱裡拎出一卷竹簡,念與他聽。
卻說劉元由劉珏攙扶着,一步一崴走出未央宮。
到了沒人的地方,劉元将手一甩,惡聲罵道:“沒用的東西!喪眉耷眼的,連點兒笑模樣兒都沒有,那浮浪子如何看得上你?同你娘一樣,上不得台面的賤貨!”
劉珏咬牙忍耐。沉默卻激起劉元更大的怒火,揚手照他臉上便是一耳光:“三棍子打不出一聲響屁的蠢貨!整天這付讨債模樣,平添晦氣!你給我聽好了,此番領你上京,便沒打算帶你回去。若不能進宮,你便死在外頭罷!”
說話間行至西安門前,恰逢淳于長率隊巡防路過。
劉元剛進京便聽聞淳于長領了衛尉、位列九卿,如今狹路相逢,急忙換上笑臉,拱手行禮道賀。
淳于長見劉珏眼含熱淚、半邊臉上一個鮮紅的五指印,便知這後生才挨了家翁教訓,好心勸道:“令郎好俊一張臉,王爺如何忍心下手?孩子還小,能有什麼大錯?”
劉元嗐聲歎道:“這糊塗東西!進了宮,腰裡竟還别着根笛子,在殿上叫王侍郎搜出來,撅折了。虧得陛下寬仁體諒,我這條老命,險些交待在這不孝子手裡!”
淳于長哈哈笑了,心道王莽仁義,換作是我在場,撅折的可就不是笛子了,這一巴掌真不冤枉。于是拍了拍劉珏肩膀,轉身要走。
劉元這老狐狸,眼一轉,又生出新的主意來。
他伸手拖住淳于長衣襟,湊近陪笑道:“淳于将軍宅心仁厚,老夫鬥膽,有個不情之請:這孩兒粗蠢頑劣,老夫早想将他逐出家門,令他受些曆練。今日幸與淳于将軍有緣相遇,不如您就收了他,叫他到您麾下牽馬、倒灰桶,勉強當個人用吧。”
淳于長一想便知這老東西作何打算,不禁對這毛頭小子心生憐憫。又見劉珏面容清正,氣質剛強,看來是個有骨氣的好苗子,未必不能為我所用。于是伸手在劉珏大臂上重重拍了兩掌,笑道:“你阿翁兒子太多,不懂珍惜。這麼好的孩兒,竟當個物件随手送人?”
這話說得劉元面上難堪,可眼下淳于長風頭正勁,劉珏若跟着淳于長,便有許多機會出現在天子面前,早晚能爬上龍床。因而他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涎臉請求再三。
淳于長假裝勉為其難,歎了又歎,才令劉珏向他阿翁磕頭道别。
劉珏起身時又紅了眼圈,劉元卻并無絲毫不舍之情。淳于長見狀暗自感慨,“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分明是一句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