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适逢十五大朝,千秋萬歲殿内焚香祭酒,人聲鼎沸。
王莽既領了光祿大夫,掌顧問應對,便從文班最末,升至天子座前。鐘鳴之後,滿朝文武收聲肅立,恭候天子駕臨。
等了近一炷香工夫,天子遲遲不現身,殿中嗡嗡聲漸起,一些年高資深的臣子,紛紛揚聲開罵。
大司馬王音站立不住,抄着手連聲嗐歎。
淳于長位列武班前頭,見狀側身挪至王莽身前,偏頭輕聲道:“巨君怎不進去叫起?才回來,又犟上了?”
王莽側目道:“陛下吩咐臣不必入宮随侍,自有别人伺候晨起。”
淳于長咧嘴笑道:“嗐,你進去叫叫吧,‘别人’伺候,他不得起。”
王莽手捏袍服下擺,遲疑着不作聲。卻聽本部魁首光祿勳窦準道:“王莽,你既領尚書事,便有勸進之責。速去将聖駕請來,切勿耽擱。”
王莽拱手領命,随即穿過人群,提袍大步跑出千秋萬歲殿,直奔大内而去。
沖到寝殿屏風前,他似有所預感,害怕看見什麼似的,駐足揚聲道:“臣王莽恭請聖安。今日大朝,群臣已……”
“呃,進來!”天子語氣略顯慌亂。王莽又等了一瞬,才邁步進去。
隻見公孫澄手系衣帶,匆匆往外跑,甚至沒顧上向王莽行禮。
“什麼時辰了?朕睡過頭了。”天子若無其事的表情十分刻意,還做作地伸了個懶腰,沖王莽招呼,“巨君,你吃過了?”
王莽喉結滾動吞下口氣,鄭重道:“朝會要緊,懇請陛下先行前往千秋萬歲殿。”
公孫澄帶兩名閹人進來,為天子穿戴龍袍冠冕。
劉傲平舉雙臂,面露幾分羞愧。之前信誓旦旦說“不用閹宦”、“不要人伺候”,到頭來還是頂不住壓力,輕而易舉便屈服了。
王莽會不會認為他輕諾寡信、食言而肥?他偷眼打量王莽面上神情,果然,又是冷冰冰一張撲克臉。
劉傲揮手屏退閹人,乖乖跟着王莽往外走。出得殿門,發現公孫澄跟在他身後,他回頭打發道:“你别跟着朕……”想想又覺語氣太生硬、對人家态度不好,于是又補一句,“去歇着吧。”
公孫澄含羞垂眸應道:“謝陛下體恤。”
一轉頭,王莽已兀自走出老遠,劉傲隻得緊趕幾步追上,嘟囔道:“别跑那麼快,朕跟不上!”
王莽竟沒來由出言不遜:“酒色傷身,恣情放縱豈無損乎?”
不知怎麼,王莽越是黑臉,劉傲越想逗他。趁四下無人,劉傲使手臂勾住他肩膀,湊近他嬉皮笑臉道:“怎麼,莽美人吃醋了?朕不該雨露均沾嗎?”
王莽聞言腳一跌,險些把兩人絆倒。
劉傲趴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這個爛梗是他們宿舍常玩的,自從劉傲cos皇帝在抖暈小火一把之後,宿舍裡那幾個戲精就開始賤嗖嗖喊他“皇上”,言必稱“臣妾”。劉傲幹脆把宿舍四人群改名為“禁中起居注”,給幾個舍友各自封了嫔妃貴人,時不時“翻牌子”叫人陪他吃飯“侍寝”,玩得不亦樂乎。
王莽臉上閃過各色表情,眼看着慌了神。劉傲摟過他脖頸,朝他臉上隔空“啵”了一口,丢下一句“莽美人愈發小性兒了”,然後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得意洋洋壞笑着跑了。
“美人”二字,未免太過傷人。王莽回到朝堂之上時,已心灰意冷,如墜深谷。他如何臨淵履薄、忍辱負重,才終于站到這萬人之上的天子腳下,可到頭來,天子終究隻視他作取容競寵之徒。他不是公孫澄,他萬難接受。
無論如何,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王莽強令自己摒除雜念,專心廷議。
朝罷,天子沒再拖延,直往參政殿會見諸位公卿。王莽依例前往尚書閣領章奏表議,卻被叔父王音叫進内室密談。
王音揮手命他免禮,面露贊許撚須笑道:“這一招‘以退為進’,實令老夫刮目相看。”
王莽一聽,便知叔父誤會自己逃京投軍是有意而為的邀寵手段,卻百口莫辯,隻得咬牙默認。
王音又說:“光祿勳窦老爺子年邁乏怠,耽擱不了幾年;日後你與淳于長一文一武,同列九卿,你我便不必再仰仗深宮婦人之鼻息。”說着輕拍王莽肩頭,沖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