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擡愛,小侄惶恐萬分。”王莽垂手賣乖道,“今後小侄一言一行,全憑叔父指點。”
王音擺手笑道:“你不必謙虛,天子素來任性,你能全身而退,實屬不易。我已向太後請旨,求她為你相看一門親事,以絕悠悠衆口。”
王莽跪拜謝了,起身時隻覺天昏地暗,仿佛這一輩子再無指望了。
恹恹中又聽王音道:“隻是兩宮常有小人讒谀作亂。你須得多加小心,若有機會,不妨多向天子進言勸誡才好。”
王莽聞言心領神會,叔父意在提醒他閹宦不得不防,要他找準時機,借天子之力翦除宦官權勢,為王家清除異己。他想起公孫澄小人得志的驕矜嘴臉,重重點頭應了。
從王音署中出來後,王莽得知天子已離開參政殿,便叫齊侍從,擡四個木箱,趕往未央宮送奏本。
天子不在宮中,箱子一擱下,便有閹人前來傳召,說太後宣王大夫,有事相詢。王莽猜想,多半是天子在長信宮中挨罵,拖他去擋箭。
不出所料,一進長信宮正殿,太後嚴厲的聲音便從屏風後傳來:“你休替他遮掩!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你姑母親自來,也保不住他!”
“朕不知阿娘說的是什麼,子虛烏有的事!”天子語氣也很沖,“阿娘打哪兒聽來的謠言?當把那些挑撥離間的小人給朕車裂了才是!”
王莽才一露頭,便被天子揪住衣袖,拖至太後身前。天子沖他挑眉眨眼道:“喏,巨君當時在場,阿娘你問他!朕可曾中什麼藥蠱?沒有的事!”
王莽與他目光相接,瞬間便明白了。天子回護張放,不願他受刑獄之苦,幹脆一概否認,不允追究。
“太後英明。臣不知何為藥蠱,依臣所見,那晚陛下……隻是醉了。”王莽神情漠然,話音如冰珠落地。
太後柳眉倒豎,襯着帕子拍桌大罵“糊塗”。
天子兩手叉腰,得理便猖狂道:“朕還有正事,沒空在此與小人胡攪蠻纏!”言罷沖王莽一甩下巴:“走!”
劉傲提袍奔出長信宮,扶着宮牆噓噓喘氣,等着王莽趕上來。
實情是他被吓得不輕,方才太後大發雷霆,說張放下藥蠱害天子,罪當車裂,要他下旨将有關人等通通拿下嚴查。
張放固然缺德,可旁人一概無辜,若追查起來,不知要有多少可憐人跟着掉腦袋,他可不想背上那麼多條人命。
情急之下,他隻得矢口否認,打算先在太後面前遮掩過去,等風聲過了,再找個理由單獨處置張放一人。
王莽一來,劉傲便靠上去勾住他肩膀,與他咬耳朵道:“謝了,巨君。辛苦你再幫朕帶句話兒,叫那貨回他爹封地暫避風頭,近期不要在京裡招搖。”
天子濫情燥欲,卻并非無情無義之人,到底還是舍不得舊日情人。王莽心裡頗不是滋味兒,蹙眉勸道:“‘那貨’恃寵嚣張,欺君罔法,若不及時懲治,恐贻患無窮,請陛下斟酌。”
劉傲見他不答應,唯恐又生事端,不禁煩躁起來,便使兩手托住王莽臉頰,揉搓着求道:“欸呀,巨——君——朕再不見他,他害不着朕了,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别給朕找事,好不好嘛?”
王莽待要再勸,卻被他一聲聲“巨君”叫得臉熱,隻得搖頭歎氣,不再争辯。劉傲笑逐顔開,又與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走回未央宮去。
經太後一番點撥,劉傲豁然開朗。當皇帝說難也不難,因為這活兒下限極低,就算他兩手一攤啥也不幹,也已經比那些橫征暴斂、酒池肉林的昏君強多了。
太後教他兼聽則明,他理解為踢皮球:禦史上書,他便叫抄送大司馬;廷尉有事,他便請禦史大夫參詳;實在不知往哪處推,他便說“所奏不詳”,發回查實再報。
如此一來,批奏倒十分容易,過午用罷飯食,各個箱中便已見底。
劉傲起身抻個長長的懶腰,走下來拍拍王莽肩頭,附耳對他說:“别忘了朕托你辦的事。”言罷還沖他wink一下,便回寝殿睡午覺去了。
王莽攜屬下将木箱送回官署,而後獨自走在長安城午後寂寥的街市上。
烈日當空,為數不多的行人各個步履匆匆,經過他身邊時,紛紛向他這個腳步遲緩的“呆子”投來好奇的目光。
天子一貫拖拉躲懶,今日卻如此勤勉麻利,想來是為令他早些完事出宮,盡快向張放傳信。
可他不願見張放,甚至一想到張放那張彎眼媚笑的狐狸臉,便覺渾身難受。然聖意不可違背,天子交代的話,必須帶到。他左思右想,隻得再去麻煩淳于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