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忐忑,一時忘了回應。
王莽卻以為天子仍不肯信他、還生他氣,焦急之中竟握住天子垂在腿邊的手,陳情道:“臣生性孤僻,除陛下而外,并無與他人過從甚密。往後,也不會有。”話一出口,便燒紅了臉,心裡像有什麼龐然大物轟然倒塌,隻覺大勢已去,再無可抵賴了。
天子将他另一隻手也拉住,攙他起來,拍拍他肩鄭重道:“朕知道你同朕一條心。往後朕便全指着你了。”
王政君這條大腿抱不住,隻能換一條大腿抱。方才他挨了打,是王莽挺身而出幫他解圍、帶他離開;橫豎王莽也是一代權臣,劉傲盤算道,背靠着他,一樣能當個逍遙皇帝。
心跳稍歇,劉傲漸漸平靜,到此時終于回過神來。他自己都不知道剛才為什麼生那麼大氣,現在想來竟有些莫名其妙。
哦對,阿雀是未成年人,怎麼可以結婚?!可話又說回來,這是在西漢啊!這時候哪有什麼未成年人的概念,十幾歲的女孩在漢朝,是該結婚了。
哎呀,王莽還因此被逼發誓終身不娶!劉傲不禁懊惱,怎麼辦,可把人家害慘了。于是他攢眉嘟囔道:“你呀,好端端發什麼誓?朕何時說不準你娶妻?隻是這個阿雀不行,往後……往後你看上别的姑娘,朕再為你做主。”
王莽與天子四目相對,心像要脫胸而出。天子耿耿于懷的神情,着實令他心酸痛楚。他想讓天子放心,想要天子快活起來,像尚未聽聞賜婚時那樣,舒眉笑眼與他玩鬧。
沖動之下,王莽竟張開雙臂,将天子撲進懷裡抱住。他很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如何表述這奇異的感動,一時失語。天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緊緊回抱,還用手在他脊背上撫摸,似在安慰。
劉傲隐隐感到氣氛似乎有點奇怪,未及多想,又貧嘴道:“莽昭儀,你護駕有功,朕要為你遣散六宮!”說着伏在王莽肩頭嗤嗤直樂。
王莽竟破天荒勾了勾嘴角,也沖他笑了。嚯,這貨吃錯藥了?劉傲驚異瞪圓了眼,歪頭瞅了他許久。
一屏之隔處,公孫澄垂手呆呆站立,眼中恨意流轉,不知不覺攥緊了紫袍。
機關算盡,到頭來竟又事與願違。是他聽說宮婢之中流傳的風聞後找到阿雀,謊稱王大夫的确對她有意、騙她丢下那方帕子作“定情之物”;是他在王莽解衣上龍榻後,從王莽衣袖中抽出那帕子,假裝“拾到”交給幹爹白賢,作為“王大夫與宮婢私相授受”的證據。
他料想,無論太後對這段“私情”贊成與否,天子必定容不得王莽三心二意。可沒想到……究竟是哪一步算錯?為何天子不顧“鐵證如山”,隻憑王莽一句話就輕易釋然?
裡頭傳來兩人親昵調笑之聲,公孫澄嫉妒得全身繃緊,貝齒撕咬着下唇死皮,一口口咽下腥鹹的血味。
忽然一隻大手拍在他肩上,他吓得渾身一颠,回頭見淳于長将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别作聲。
淳于長将他拉出殿來,兩手按住他雙肩,逗小孩兒似的笑道:“公孫公公偷聽到什麼好事,激動成這副模樣?”
近來這人常愛說些下流話拿他取樂,公孫澄不願搭理,擰身掙開要走。
“今日這一出,究竟是為了什麼,公孫公公可看得明白?”淳于長橫在他身前攔住去路。
公孫澄虛眼回視,卻聽淳于長道:“‘這江山姓劉還是姓王’,公孫公公可想好了?”
天子以賜婚王莽為由向太後發難,實則為訾議太後擅權幹政?
淳于長乃太後外甥,公孫澄則是太後看着長大的“家裡人”,他們理應與太後是為一邊;可這便意味着要與天子離心相向,這抉擇對于公孫澄來說,太難了。
“奴婢位卑人愚,不懂這些。”公孫澄朝殿内翻眼道,“淳于将軍這話,實該問王大夫才是。”
淳于長道:“看來公孫公公仍未想得明白。無妨,且有幾個時辰,可供公公慢慢思量。”言罷詭秘一笑,轉身走了。
“幾個時辰?”公孫澄聽出他話裡有話,便知今夜有事。可這未央宮,注定是他的歸宿,也是他的墳墓,他避無可避,無路可退,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