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事體大,非同小可,臣恭陛下請三思!”王莽忽然鄭重匍匐在地,以頭點地央告道,“我朝孝惠皇帝仙駕後,齊王劉襄以‘諸呂禍、清君側’為名,行廢立之實;宗室列侯久居長安,多以世功自伐,黨同伐異、不敬天子,孝文皇帝經幾番波折,終令列侯攜子離京、各守其地,這才将京畿重地收歸天子治下。如今陛下為何竟反其道而行之,置祖宗百年經營于不顧?”
劉傲不曾想到這裡頭竟還有這麼大的事,撓頭想了想,才明白王莽說的是不能讓宗室子弟進京,不然他們聯合起來會威脅皇權。
再者,把那麼多姓劉的青年才俊留在京裡,萬一哪天群臣看他劉傲不順眼,想換一個更聽話、更“勤政愛民”的天子,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不過話說回來,自古宗室與外戚就是此消彼長的關系,王莽不願天子親近宗室也在情理之中。
劉傲正琢磨該怎麼向王莽解釋,卻聽淳于長先開口道:“巨君深謀遠慮,實令在下佩服。不過陛下既有此意,自然心中有數。令諸王獻子入京,并非放任宗室坐大。恰恰相反,此舉正是為牽制諸王、以為掣肘。試想,若彼時劉襄之子就在宮中,他又豈敢向呂氏發難?”
也對,各有各的道理。劉傲看看淳于長,又轉頭瞅瞅王莽,不知該聽誰的。
淳于長察言觀色,便知王莽的話在天子面前仍不失分量,便轉而向王莽道:“巨君所思所慮亦不多餘,故而入宮的人選,須得仔細考量、多加斟酌才是。臣以為,當先由宗伯府、各郡縣舉薦,而後經郎中署光祿大夫——巨君你,組織考查篩選,擇其中才學優異、品行端正者,再行入宮待陛下定奪。”
噗,劉傲憋不住笑了,這啥操作,先海選、再晉級,未央boys成團嗎?
此等大事,天子竟作戲谑笑談?王莽見狀不禁憤懑,亦知多說無益。天子哪是真為宗廟社稷考慮?還不就是為招些輕薄子弟入宮,陪他尋歡作樂罷了。
因而今日這牌局不甚融洽。待公孫澄傳來晚膳,王莽便借口家中有事,向天子告了罪,說要趕宵禁落鎖前離宮。劉傲正愁今夜再叫王莽伴駕未免十分尴尬,正好他主動告退,便欣然應允。
卻說淳于長夜巡、鎖閉四方宮門後,回府讓家人收拾了幾樣精肉細點,提溜着往王莽家去。
雖說他已先行向太後彙報,得到太後首肯,可天子一貫首鼠兩端、耳根子軟,若王莽一心阻撓,此事未必能成。他料想王莽必定連夜往叔父王音府中商讨今日所議之事,此時去王莽家,未必能與王莽打上照面。
見不着正好,原就不是為見他。
王莽家的木門并不寬闊,淳于長清清喉嚨,輕叩簡樸的黑鐵門環。笃笃笃的鈍聲在巷中回響,他聽見門裡極輕的一聲答應,立時挺直腰身,想好了如何搭話。
門緩緩拉開一道縫,裡頭那張清秀端麗的臉上露出訝異的倉皇。
“诶?打攪了。敢問阿姊,府上可是王巨君王大夫居所?”淳于長佯作猶疑探問狀。
“是。貴客恕罪,我家叔叔當值未歸。”此乃王莽嫂嫂淩氏,她雲鬓垂曳,隻一身素色中衣,不便見外人,說完這句,便垂眸緩緩關門。
淳于長并不阻攔她,隻在門尚未完全合上時,自言自語似的嘀咕:“倒是奇了,我兩一同出得宮門,他怎還沒走到?”
淩氏一聽,這人應是王莽同僚,并且王莽也快到家了。總不好叫人站在門外等,稍後王莽回來碰上,豈不失禮?
于是她再次開門,款款行了禮,将人讓進門來,指着院中石桌石凳道:“貴人請進,請寬坐。恕妾失禮,這便為貴人煮茶。”随後急忙碎步跑回屋裡,迅速更衣梳妝,又往廚下去煮茶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