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裡北風蕭瑟,太學監舍的宿房内燭光搖曳。不知哪扇門窗漏縫兒,風聲灌進屋來,嗚嗚咽咽如同鬼叫一般。
二更敲響,一刻後便要滅燈了。劉歆放下手中書卷,将案上文房規理整齊,起身往竈房取熱水。
竈房院内人聲鼎沸,笑語喧天。因這裡亦是更夫值夜之下所,是唯一一處可通宵掌燈的長明間,那些貪玩不願早歇的纨绔學子,便常在敲更後聚集此處,或玩竹牌,或吃喝宵夜,總要鬧到子時才散。夫子們屢教無用,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鬧出大事來,便随他們去了。
劉歆自來不與他們為伍,同往常一樣,他直奔竈上提一桶熱水,拎起便往外走。穿過開間時,他聽見有人叫他。
劉度手中捏一把竹牌,依靠在堂前廊柱上,沖他揚聲笑道:“子暢這便要歇了?時候還早,來耍耍?”
劉歆看了半宿書,好不容易才以聖經賢傳驅散心頭關于劉度的一大堆遐思妄念,此刻又見着他,自然不想搭理,于是全當沒聽到,頭也不回徑直便走。
身後傳來衆人雜亂的哄笑聲。
“小夫子别走啊,二公子叫你呢!”
“嚯,二公子如何得罪了人家,怎不搭理你了?”
“許是昨兒沒把人伺候舒坦?”
“滾!爺沒把你娘伺候舒坦,叫你阿爹白撿了便宜!”
“哈哈哈哈——诶小夫子留步,咱這裡也有好酒哩!”
“你有個屁的好酒!噓——仔細傳到夫子耳朵裡,攆了你出去!”
……
劉歆聽了便覺十分委屈。昨日宴罷後劉度将他一人丢在路邊,自己同相好快活去了;旁人不知此節,都以為劉度與他在外共度了一夜。
被這浪子戲耍一番不說,還平白背上輕薄浮浪的惡名,誠如師兄王莽所言,這又是何苦?
回到宿房時,劉歆不覺又掉下淚來,便放下水桶,拾袖沾去眼角淚痕。
就在他關門的瞬間,忽有一隻大手按住了門扉。
“咦?子暢怎的哭了?”劉度彎腰低頭看他的臉,哄孩子似的嘟嘴道,“乖小肉兒,生氣了?”說着便要摟抱上來。
劉歆後撤一步躲開,沉着臉一個字也不應。
劉度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便覺十分可樂,急忙憋住笑,軟語解釋道:“子暢可是怨我抛閃了你去?昨兒酒确實多了,糊裡糊塗的沒個輕重,若那般唐突了你,我怎舍得?故而隻得強作狠心,往别處荒唐去了。”
這人在風月場上混迹多時,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竟當真擺出一副心疼人的癡情相,再配上這張妖精樣的俊臉,不由得人不信。
“今日我沒喝酒,”劉度又向他伸手,兩眼勾住他道,“可與子暢一解相思之……”
劉歆突然發起狠來,兩手握拳頂着他胸膛,用力将他推出門去。
兩扇門哐當一聲巨響,險些夾中劉度高挺的鼻尖。
“子暢,子暢!”劉度輕叩房門,壓低聲求道,“你開開,我還有話同你說,嗯?”
劉歆在裡頭背貼着門闆,兩手捂住耳朵一個勁兒地念叨:“騙子!大騙子!不聽!我不聽!”
可劉度那雙柔情潋滟的美目仍在他心頭招搖,從沒有人那樣溫柔、那樣含情脈脈地看着他。他不得不把人拒之門外,唯恐再多看一眼、多聽一句,便又要上當受騙、讓那害人的妖精得逞了。
劉歆輾轉一宿未曾合眼,天亮前他甚至有些後悔:若劉度所言非虛,他這樣冷酷決絕,豈不辜負了人家一片真心?
一宿未曾合眼的,可不止劉歆一個。
王莽舉步如飛,出得未央宮便直往家奔。
他猜想,狡猾如淳于長,行此苟且之事前,必定安排好了望風的走卒,于是故意不打巷口大道經過,而是取道鄰家後巷,悄無聲息來到自家矮門前。
一路上他已打好腹稿,淳于長若狡辯說心許他嫂嫂、欲納他嫂嫂進門,王莽便以“禮數不周”為由,指責他未下聘書便與人婦私相授受、有悖于男女之大防。
可站立門前時,他忽又忐忑起來,既怕不能“捉賊捉贓”,更怕當真捉住了、令嫂嫂受到折辱。
深深吸氣鎮定下來後,他擡手重重叩門,叫道:“嫂嫂開門,王莽回來了!”
若那兩人當真在幹那見不得人的事,聽到這動靜也該有時間反應,不至于露出醜态。
門裡似乎有些動靜,片刻後,嫂嫂答應道:“來了,這就來,叔叔稍候。”
門開了,淩氏衣裳齊整,面色卻微微發紅,慌張的神情一覽無餘。
王莽回身将大門上鎖,沉聲問道:“家裡來客了?嫂嫂受累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