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為甚偏生找上我?”
陸采莼撇嘴道:“自然是因為五哥最不待見我。我跟着師叔走了,五哥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白玉堂聽了,哼笑一聲,道:“那成。”
陸采莼喜道:“五哥答應了?”
“休想小爺帶你投汴京去。”言罷,白玉堂便掩上了門。
陸采莼也不知自己說了甚麼話得罪了白玉堂,隻氣得抓起一把石子擲向廂房的隔扇,騰起一陣砰砰的響。裡面人卻再也不理會了。
翌日,天還未破曉,夜色如扯開的青紗帳,半輪殘月印在西方,如濺上的米漿,蘆蕩與江水的氣味彌散在夜色裡。風涼氣清,時聞蟲鳴。韓彰與徐慶将白玉堂送到渡口,待他踏上了小舟,方揮手作别,轉身離去。舟子把水篙一點江岸,那小舟便悠悠地劃向江水裡。
船篷中點一盞漁火,遠望好似一點熠耀起伏在夜幕當中。白玉堂盤膝坐在船尾,那舟子在船首搖船。四周阒寂,隻聽得見江水翻湧的嘩嘩聲。忽然,白玉堂問那舟子:“白福,丁三姊姊的妝奁你沒落下罷?”
“我可不清楚,你自個兒去搜。”答應他的卻是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
白玉堂心中一驚,鑽進船篷裡,打起草簾,便見陸采莼正解下竹箬笠,手裡把着水篙,巧笑倩兮地回眸來瞧他。她一身灰衣短褐的打扮,竟将他蒙騙了過去。白玉堂不怒反笑:“你把白福怎樣了?”
“我塞給了他幾兩銀子,叫他将衣裳換給我。他得了錢,竟連船也不想撐了,我隻得替了他。”陸采莼笑吟吟道。
“胡說八道,”白玉堂冷哼一聲,“他要真敢受你的收買,便是欠收拾。”
陸采莼道:“我這不是怕說了實話,五哥把我丢下船去麼?”
白玉堂道:“敢跟我這般講話,不就是吃準了我不會撐船,少了你這船便走不了,還怕我丢你下去?”
“五哥真是既有識人之明,又有自知之明。”陸采莼笑道,“那白福大概也是叫你吓怕了,死活不情願跟我調換。情勢所逼,我隻得将他藥暈,拖進柴房裡關住了,再順手往他懷裡塞了十兩銀子。”
白玉堂微微一想,道:“你倒周全。”
兩人終于相安無事,取路一同望開封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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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太平日子。鋪外天清氣朗,鋪内談笑風生,軍巡鋪門口挑一杆青旗,正随着柳絲撲那戶牖。展昭巡完街,走進鋪内,掇一條長凳,當那門坐了,喚茶博士篩了一盞涼茶,就着些果子糕點,吃吃喝喝。正神遊之際,忽聽得不遠處背着他坐的幾個公差交談,說着甚麼錦毛鼠進汴京的事兒。他支棱起耳朵,聽那些人說道:“某聽松江府茉花村的丁二說,他這回進京,是沖着展大人來了。”
“展大人與他無冤無仇,他要尋展大人作甚?”
“這由頭有二,諸位且聽我說。一是展大人這‘禦貓’的名号,不正是與他們五鼠犯沖麼?白玉堂是心高氣傲的人,哪裡忍得下?”
“這都是早聽慣了的,可傳了這麼久了,也不見白玉堂來找展大人麻煩——你且将第二條說來聽聽。”
“第二條,不說不知道,一說包你們吓一跳——你們不知展大人新娶的夫人丁三小姐,卻是白玉堂的舊識。一個陷空島,一個茉花村,也就隔江相望。一個郎才,一個女貌,要說兩廂無情,是可能的麼?可偏偏咱南俠橫插一杆,捷足先登,将丁三小姐娶了去,你敢叫那白玉堂不記恨?”
“這說得倒有理。你們不知,兩人大婚之時,白玉堂是連個人影兒都沒觑見,想是躲哪地暗自神傷去了。”言罷,一衆公人都拍案大笑起來。
這邊展昭搖了搖頭,扔了顆碎銀子在桌上,起身離去了。回到家中,正好撞見丁濛指揮娅嬛将魚羹端上桌來。展昭在上首打橫坐下,丁濛便遞來蒸了熱湯的手巾,方便他擦汗。
展昭想到早上聽聞的閑言碎語,不由問她:“茉花村與陷空島不遠,三妹可識得陷空島的白玉堂?”
丁濛正給他擺碗箸,聽得此言,不由奇道:“哥哥問這作甚?”
“聽得他要來開封府,卻不知是為甚來了。”展昭淨了手臉,“據說是為了我這‘禦貓’的诨名——此事也真怨我不得,畢竟是聖上親封的名号。若他真不愛聽見,我這就上奏聖上,去了便是。”
“這倒不必。此時正當夏季,是松江忙的時節。他便是真要怪罪哥哥的名号,也要挑個閑的時候。如今哥哥盡可歇口氣。”丁濛替他盛魚羹,“隻是五弟要來開封府?他卻不曾知會我。”
“這樣說,三妹便是識得他了?”見丁濛不曾正面應答,展昭隻得再問一遍。
“不過盧家莊與丁府擺宴席時打過三兩照面,并非特别的交情。”丁濛就下首坐了,“五弟是個頂頂聰慧的,也仗義任俠,隻是為人處事不及你寬厚罷了。”
展昭聽了這“不及”二字,便也不再言語。
過了午時,展昭依舊是去開封府辦公事,丁濛一人在家,閑來無事,便将牆下巨阙取下擦拭。這本是展昭的佩劍,後與她定親時換了湛盧。劍是兇器,本不該懸于廂房中,可習武之人一則愛劍如命,時刻不離手;二則自身殺氣重,鎮得住這兇器的煞氣。
擦拭了一陣,又喚來娅嬛,要将這裡裡外外的屋子都清掃一遍。她自個兒也卷起袖子,同娅嬛一道去井裡取水。末了,已然是哺時了。斜晖一道從敞開的窗子裡鋪進屋内。
丁濛提袖擦了額上鼻上的汗珠,忽想起甚麼似的,喚來娅嬛:“你且去城東酒鋪裡問一問有無佛手柑,若是有,便攜一顆回來。”娅嬛把手在裙子上揩了兩揩,應了“喏”,忙望外走。
丁濛正要歇口氣,卻見娅嬛慌張轉回來,道:“夫人,門外有客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