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龐炯廂房,陸采莼各處詢問錢安去向,竟無一人得知。陸采莼心想,錢安最是谄媚龐小侯爺,自己和龐炯那一番較量少說也弄出了點聲響,卻不見他進來詢問,原來竟是不見了蹤影。再問碧柳生死,各人皆隻知她被罰,後續如何,怎樣都問不到了。
日影漸長,竟是要到日落時分了,陸采莼在龐府内轉了一圈又一圈,眼見天青泱泱地暗下來,星月疏朗地在天幕上布列着,時辰便要不夠用了。此行若打聽不到,再想入龐府恐怕是要比登天還難了。
陸采莼正惆怅,袖手低頭正走着,忽覺右邊那門有些眼熟,細瞧才察覺是白晝裡破爛閣樓的院門。她瞧那門縫裡竟乍出一道微弱燈火光芒來,不禁生疑,心說這閣樓裡怎還會有人?
将眼湊上去,陸采莼發覺這晝裡鎖外面的門如今卻是從内裡闩上了。正當她打量粉牆上垂下的藤蔓,要借此躍進院内時,忽聽得裡面傳來含糊的求饒聲,像極了錢安那厮。
陸采莼忙扒住門縫,去瞧當中情景,隻見錢安跪在地上,正砰砰朝一個人磕着頭。那人立在錢安面前,卻給門扉擋住了身影,隻能隐約見一角青色衣裾。陸采莼猜不出他身份,便屏息凝神看他動靜。
那人陡然一腳踹翻了錢安,閃身上去探臂捽住錢安後領,将他一道拖進破閣樓裡去了。他動作快得猶如鬼魅,交睫之間便走進了閣樓,夜色之中,陸采莼仍是沒看清他面目。
陸采莼見錢安被拖進閣樓中,擔心他性命不保,就更無人能知碧柳去向了。于是,她把手攀住那粉牆上垂下的藤蔓,三兩步登上牆頭,翻将進去。
将身子低伏了,背蹭着牆慢慢繞着走,從樹影裡,可見閣門虛掩着,那窗紗裡都映出明黃燈火來。陸采莼繞到閣樓側面,悄地行藏,躍上階除抱住那楹柱子,一縮一縮地盤上去。踮腳輕踩那燕子瓦,陸采莼尋到那閣頂上凹進去的窟窿,匍匐身子扒住了,露一雙眼睛去瞅閣内情形。
可朝下望去時,閣中竟空無一人,隻有燈燭一豆,映得那擎梁柱壁影幢幢。
陸采莼心中疑窦陡生,遂扒住了坑緣,又望前探了半尺,想看多看些裡面情狀。
看了閣中四角,仍一無所獲,陸采莼正納悶,卻忽聽得耳邊有悶悶的呼吸聲。
她心中一驚,拗頭望旁看去,隻見一張猙獰鬼臉,正望她臉湊過來。那鬼臉紅漆繪面,獠牙外露,圓睜怪眼中開了兩個小孔,裡面射出兩道精光,正盯着陸采莼。
陸采莼吓得渾身寒毛都炸起來,正待要喊叫,卻聽那鬼面底下有人甕甕笑道:“逮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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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采莼轉醒時,隻覺後脖頸仍是酸痛難當,腦中似有萬千蜂鳴,眼前也金星迸裂。稍一回想,正是那戴着紅漆鬼面的人擊暈了自己。
她忍着喉頭湧上來的酸液,把手腳稍微掙動,發覺自己竟給綁住了手足,塞住了口舌。像是隔了一層迷霧,她打量周遭,發覺自己腰間還給繩子繞了兩圈,給縛到了月桂樹上,而四處館房布局,似是偏西的院角裡。
她又掙動鎖在身前的手,隻覺那繩竟越掙越緊,該是浸了水的牛皮繩子。
眼角餘光忽見一塊頭扁嘴尖的石頭躺在腳邊,她伸直了腿,探将過去,綁住的雙腳夾住石塊,腰折将下去,好容易把石塊握進了手中。把右手拿住那石塊,她擰着手腕,使尖嘴去割繩子。割了一氣,牛皮繩未損分毫,手腕卻給劃破了皮。
她擡眼望天上月,估算了時辰,心說到時白玉堂來尋她,也得留個記号才好,一咬牙,把石頭割起自己手腕來。
血霎時便順着手腕淌下來,流過手掌,彙到手指間。陸采莼狠咬住下唇,忍住疼,顫着指尖,剛在裙裾上寫下一個“阝”,血已幹在指縫中,她撕下裙裾,隻待再割一道,放出血來,卻聽見戶樞“吱呀”一聲,似是有人推門來了。她趕緊将裙裾抛到一旁,再挪着腿壓住。由于石塊太大,藏不住,她隻得忍痛扔了。
來的是紅漆鬼面。他身子不長,渾身是青的打扮,像是常在夜裡潛行的。陸采莼拿眼瞪他,鬼面見了,卻在面具底下甕甕地笑,道:“哪裡竄來的野貓子?這麼喜歡瞧稀奇,今兒我便給你瞧些稀奇的。”
言罷,手中鋼刺落了一道白光,劃斷了陸采莼腰間繩子。陸采莼一心隻擔憂自己腿下的布條,腰間松了束縛,也隻僵挺着腿,死死壓住莎草地。鬼面收了鋼刺和繩子,一把撈過她,竟将她騰空扛到了肩上。陸采莼正待要驚呼一聲,卻苦于口中塞了麻布,腮幫子撐得都酸痛,哪裡還能發出半絲聲音。
别看鬼面身量不高,氣力卻是奇大,扛着她隻當是扛了一卷草席,半分也不帶氣喘的。
陸采莼如今面朝鬼面的背,腿垂在他身前,小腹給他的肩頂得難受,深吸氣調理了一番,才緩過來。忽然,鬼面“咦”了一聲,似是發覺了甚麼。陸采莼的心都給他這一聲提到了嗓子眼裡。
鬼面蹲下身,把另一隻空手在莎草地上拾了甚麼東西,笑道:“落到爺手裡,還想逃?”
陸采莼将身子擰了兩擰,喉裡作嗚嗚的聲響。
一塊淋漓着血的石頭抛到自己面前,陸采莼似洩了氣一般,一動不動了。鬼面轉了身,扛着她,一腳踢開石塊,發足奔起來。
一塊帶血的絹布從陸采莼汗津津的手裡悠悠飄落,躺進來月桂樹的陰影裡。手兀自發着抖,心裡暗禱莫要給不相幹的人發現。
眼見鬼面就要把自己帶出龐府,陸采莼着了慌,被綁住的雙手不得動彈,但好在手肘能彎曲。她屈起手肘,着力朝鬼面肋下撞去。肋下最是人薄弱之處,這下若能得手,必擊得他氣血翻湧。
誰料到手肘剛觸到鬼面腰間衣料,便像是撞到了鼓脹的氣囊上一樣,竟被彈滑開去。陸采莼心中驚駭,外行不明白,但陸采莼常年與歐陽春習武,最是知道深厚内功的厲害,便是像這樣身上套了一層無形的軟盔甲,拳腳不能傷,練至最上層,如少林寺金鐘罩,可達刀槍不入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