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失手,鬼面已然覺察。鎖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松,鬼面肩一揚,竟将她頂離肩頭。陸采莼根本瞧不清他的動作,鬼面的手已扼住了她的脖頸,将她提到了半空中。
頸間的手指越收越緊,陸采莼捆在一起的腿就如離了水的魚的尾,前後撲動。她的臉因呼吸不暢,漲得紫紅,額上青筋暴起,束在一起的手擡起來,隻去掰鬼面鎖在脖上的手指。
鬼面空着的右手立豎為刀,擊在她左臂關節處。疼痛在骨縫裡炸開,陸采莼由于口中塞了麻布,甚至無法喊叫出聲,一條胳膊便被鬼面卸脫了臼。
“再敢耍小聰明,卸的就不止你一條左臂了。”鬼面霍地松了掐在她脖子上的左手。陸采莼猛地摔在地上,還在不住地吸氣,想到自己曾在龐炯房中這般威脅他,如今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鬼面重新将她扛在肩上,又如飛一般發足狂奔起來。
眼見遠離了龐府,陸采莼自救不得,心想白玉堂來救,也得尋到自己去處。她低頭忽見了手腕上傷口,心一橫,顫着身子,把還能動的手的指甲去摳那血痂。見血流得不夠多,她又拗了右手,将指甲掐進皮肉翻卷的創口裡。那血便一路地從她指尖滴落下來,每隔十步在地上砸開一團殷紅的花。
還好手臂脫臼,摳開傷口時不如平時疼痛,陸采莼便一路忍下來了。
那鬼面淨挑無人的偏僻地方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陸采莼隻覺自己顱中昏眩,眼前發黑,嘴唇冰涼,手腕都不知痛了,隻是給魇住一般地痙攣,脖頸裡更似墜了千鈞的鐵秤砣。其間似是穿過了一道城門,陸采莼梗起脖頸去瞧,就着晦暗月光,勉強見了那城門上嵌着一塊牌匾,金粉塗了,書“安遠門”三個大字。
遠處未明的夜幕裡,傳來一聲嘹亮悠遠的雞啼。
又穿過一溜煙籠霧罩的平林,陸采莼隻覺鬼面腳步慢了下來。忽然,身子一騰開,竟給那鬼面從肩上掀下來。陸采莼跌得五髒六腑都錯了個位,渾身骨頭的關節都要給摔松了去。還好嘴裡塞了麻布,不然她這一驚疊一跤,自己牙齒能把舌頭咬個對穿。顧不得身上疼痛,她将眼光望周邊掃,隻見荒煙野蔓,走磷飛螢,冢墳錯置,白骨露野,卻是一處亂葬崗。
鬼面甕聲道:“昨兒下雨,走得急,沒給人棺材上覆土,真是罪過罪過。”說着,他蹲下,撩開衣裳下拜,露出一雙銀紋皂靴來,手伸來,雙指鉗住陸采莼兩腮,另一隻手拔出她口中麻布。陸采莼口舌頓時輕松,但給麻布撐得久了,下颌竟一時半會合不攏來,嘴裡也是一陣幹澀。
鬼面此時竟發了善心,似也是瞧着她頗好玩的樣子,手自她颌下望上一磕,替她把嘴閉上了。陸采莼嗓子裡喝喝兩聲,鬼面卻拔出鋼刺來,望她臉上鐴了兩鐴,道:“一雙招子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該不該挖?”
說着,便拿鋼刺白亮的那尖在她眼睑上試了試,陸采莼趕緊把眼緊閉上。
“一對耳朵,聽不不該聽的東西,該不該割?”話音剛落,陸采莼便覺耳朵一涼,像是那鋼刺靠了近來,不禁脖子一縮,臉朝旁躲開去。
鬼面嘻嘻地笑,又道:“一副口舌,會講出去不該講的話,該不該拔?”
唇上一涼,那鋼刺的尖錐便抵住了她的牙關,似是要撬開了,挖她的舌頭。陸采莼渾身打顫,卻緊咬住牙關,一絲縫也不透出來。
忽聽得那鬼面又悠悠歎了口氣,道:“太繁瑣了,誰有那個細緻心思?”
陸采莼平時伶牙俐齒,但她對這人底細一無所知,也不知該如何哄騙得他放棄手頭的危險行徑,隻得把認識的厲害人物都拉出來給自己撐腰:“你敢動我一根毫毛,北俠歐陽春、開封府包大人、王朝馬漢、陷空島我五位義兄都饒不了你!”
鬼面一雙眼從孔洞裡觑她:“竟還是開封府的人。”
陸采莼把眼睛瞪着他。
鬼面喝喝笑道:“那更饒不了你了。”
陸采莼怎想到話說得适得其反,正要再想些言語恫吓他,卻不料他收了鋼刺,一隻手裡團着麻布,一隻手拿兩指扣住她的腮,使了勁力,迫她張開嘴,又把麻布塞了進去。
鬼面道:“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言罷,他一把扯散了陸采莼頭發,在自己腕上纏了兩圈,拽牢了,拖着她望旁邊行了兩步。陸采莼鞋跟在松軟潮濕的青苔上拖出一道痕迹來。她忍着頭皮疼痛,鬼面丢了手去,回身一腳,将她踹進了坑中。
陸采莼咕噜滾将進去,頭狠狠地磕在木闆上,待要坐起,卻覺腿下壓了軟和的物什,鼻中嗅見一陣引人作嘔的惡臭,将雨後潮濕的土腥味都壓了過去。她将臉望旁側去,眼中見的是一具給水泡得蒼白浮腫的女屍,血迹都給雨水沖走了,處處的創口裡都翻出白軟的肉來。
陸采莼隻覺得自己十七年吃過的東西都要在此時嘔出。
突然,她覺得頂上一黑,那鬼面竟扛了一面棺材蓋,兜頭向她蓋來。她扭動着身子,眼淚毫不知覺地一陣陣望外湧,想要喊叫出聲,卻全給麻布堵在了嗓子眼裡。
黑暗猛地将她罩住了。窒息的惡臭從鼻裡直沖到顱頂裡去。棺材的潮氣順着她毛孔望裡鑽。她确實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了,但她卻能聽見棺面上“撲沙”、“撲沙”瘆人的聲響。
——那是鬼面在往冢坑裡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