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嘗試将吊屏挂在各處,炕上,榻子上,或是窗口,胤禛盡力控制着他的奇思妙想,将一些不太可能的想法否決了。最後,胤禛隻好淡淡提議道:“不如,還是挂在過道的隔門上罷。”胤祥聞言,大受啟發一般,讓擡着吊屏的劉進忠和蘇培盛往過道那邊去。終于挂好,胤祥滿意了,向胤禛投去贊賞的一眼,撣了撣袖子,又匆匆去尋他帶回來的寶盒。
提着盒子,胤祥又迅速折了回來。胤禛看着還挺害怕,就像看胤祥小時候跑着跑着摔倒一樣。終于安全回到自己身邊,胤禛心裡松了一口氣。胤祥将盒子遞過去:“禛,你打開看看。”這個大匣子裡有許多小抽屜,胤禛一個個拉開:“青金數珠一盤配珊瑚計念、白玻璃數珠一盤另配青金計念、菩提數珠一盤另配青金記念、白玻璃數珠一盤另配珊瑚頭松石塔、核桃數珠一盤……”胤禛點點頭:“都很不錯,跟我原來想的樣子差不多。漂亮。”胤祥悠閑地站着,問了句:“哪個是送給我的?”胤禛被他的理直氣壯逗笑了:“原來怡王還要收點工費。”胤祥抱起手臂:“那當然,我不是下人。”胤禛指點道:“白玻璃珠是給你的。”胤祥笑得眼睛彎彎的,“為什麼。”胤禛也很坦率:“它最難做,透亮單純,難得是你,漂亮是你。”胤祥接過那盤帶着青金記念的白玻璃數珠,快樂道:“嗯,我也覺得。漂亮是我。”說完轉身又去看李進朝方才送來的那個帶着錦套的東西是什麼。
“……本年夏秋二季所給折米價銀數目,比由部定為成例之五十八年折給之銀多需一萬四千兩餘。臣竊惟,聖主仁恤兵民俱如赤子,現時百姓漸續承恩,兵丁亦翹首以望。若蒙殊恩降旨,準本年夏秋兩季折給之米價酌情添加則全省滿洲綠旗官兵,俱沾實惠。且即關伊等食米之事,若再蒙其他之恩,必百倍感激歡忭也。現得雨後,秋糧形勢甚好,俟秋糧收割之後,将續添折給之銀,由部照适才所定之價具奏折給……”胤祥去賞玩物件了,胤禛知道他要好一會兒才能回來,所以低頭繼續看諾岷的折子。雨後豐收,諾岷提議讓朝廷增加米價,令滿洲綠旗官兵多獲益些。這個想法還算合理,也不是什麼壞事,胤禛便複批到:“卿此奏甚有理,茲朕若照數施恩,倘兵丁不足,恩反徒然也。若谕爾定數辦理,衆稍不足,又積怨于爾。”胤禛雖直接答應了,但也知道諾岷頭腦簡單,就分析給他聽,豐年施恩固然無妨,若兵丁所得仍不足,又何恩之有呢?巡撫現在這麼問了,如果自己又按康熙五十八年的定例來,稍有短缺,兵丁又要怪他諾岷了。胤禛要讓諾岷明白,他這種請求終究沒什麼好處。擔心這樣說還不能讓諾岷聽懂,胤禛又引了此前的上谕為例:“朕前曾有旨,若荒年米價昂貴,著該總督巡撫具奏,朕另降旨。既然有旨,著仍具奏,即略有不足,衆人必謝于爾。而朕照奏施行,衆人感激,何議之有?即如此而行。”逢荒年米貴,當奏報朝廷,以視情況調整折給之銀數目,即便米稍有不足,衆人也尚能心存感激。今年明明豐收,卻偏要施恩,豈不是自找麻煩。胤禛對諾岷也頗感無奈,他這般自作聰明,若非想中飽私囊,那便是又想充任好人了。胤禛暫且相信諾岷是後者,先在折子裡警告式地敲打了一番:“至此等之事切勿小器,爾等用于省臣,兵民必不感激爾等,爾等若能使衆人感激,即為感激朕矣,爾等孰用,唯須使屬下官兵百姓感激。”提醒諾岷,不要有其他心思,切勿把折米銀用于省臣,大方地發給兵民,如能使衆人感激,就是在感激皇帝了。胤禛并不會掩飾自己也想被感激的心的。他向來不願白做好人,也不會再答應幫允禩送飯之類的事。不是怕吃虧,而是吃虧顯得很愚蠢。既然做了好事,自然不能默默無聞,甚至被人從中作梗,反成壞事,讓百姓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得到了恩惠。這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聰明的人是絕不會做的。
諾岷并非隻向胤禛伸手要錢,不然就會被換掉,他終究也為國家讨到了一些錢。在下一折裡,諾岷稱澤州有一候補道員王廷陽,自願捐資八萬兩用于赈災,以示其忠君愛國之心。于是,他請求将王廷陽按道員品級,補放至小衙門堂官,好激勵更多人效忠。胤禛心裡當然清楚,這人既能捐錢給百姓,也就能捐錢給諾岷,但為了個小衙門堂官,倒也不過分。随筆評論道:“此果真捐給國家,情殊可憫。”但亦不好痛快答應,否則豈不成了賣官?此人即便原本有些真心,也會被慣壞。于是胤禛便留下了一句話,讓諾岷自己去琢磨,回頭若出了什麼事,後果自負。不過諾岷的折子倒是讓胤禛想起了田文鏡。田文鏡最近從山西回來了,自己也有意試試他,便向諾岷問:“田文鏡人若何?心地品行若何?”提起田文鏡,山西布政使連肖先之事又浮上心頭。阿爾松阿等清查天津商人虧欠時,曾上奏稱連肖先與好幾項醜案有涉,情況似乎很複雜。于是胤禛還順便問了句連肖先的情況,又擔心諾岷和稀泥,幹脆明谕道:“朕将另補一布政使于爾。”胤禛對地方事一如既往地謹慎,不欲讓無關人等知情,以免麻煩,便在最後叮囑:“此事甚密,暫勿語一人。事尚未定,但大體即似如此。”胤禛雖然心中有數,幾乎能獨自做所有決定,但他還是很願意聽聽督撫的意見。正如剛才跟胤祥說的,地方官的操守是國富的關鍵,自然要慎之又慎。胤禛亦很坦誠,會将自己的決定直言不諱地告知這些官員,以免他們為了所謂的情面、體面而說些場面話,不是奉承自己便是為他人罪行遮掩。自己先揭破一些事情,也許能讓諾岷等人有勇氣揭露那些他實在看不下眼的陋習,又能讓那些做不成事的人沒有被包庇的機會。
終于看完諾岷的折子,暫且交代了一番,胤祥還沒回來,胤禛隻好自己去找。東暖閣裡,胤祥正坐在桌邊,縮在椅子裡,凝視着桌上那幅被打開了錦套的匾。“祥。這個搬不動了?”胤禛開玩笑地走了過去。胤祥聞聲站了起來,對胤禛迷茫道:“不知道該放哪。”這是聖祖禦筆的四星華容匾,水紋絹地花梨木夔龍邊,高二尺二寸五分,連邊寬五尺四寸,原定懸于佛堂,挂在養心殿占地方。胤禛笑道:“佛堂不是麼?”胤祥有些無奈:“試了下,不是很好看。”胤禛很能理解,他覺得應該隻是因為先皇的字一般,所以才不好看,和做工的關系不是太大,但也不好跟胤祥直說:“無事,反正你也不常去。我覺得挺好。”胤禛更害怕胤祥想把它留在養心殿。胤祥疑惑道:“真的嗎?”胤禛一般欣賞不來胤祥覺得好看的東西,沒想到連自己都認為不美觀的,他反而能接受。胤禛語氣很真誠:“嗯,我們着人挂過去吧。”胤祥點點頭,跟在胤禛後面,還是有點猶豫:“可雕像太好看,倒顯得匾多餘了。”實際胤祥是覺得,在兩尊與自己二人相像的佛像旁挂上先皇禦筆,實在很奇怪,當然,匾本身也不夠漂亮。但胤禛都說好看了,那便這樣吧。胤禛回頭牽住胤祥的手,堅定他的信心,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就是容易猶豫,但多勸幾句他就會相信的:“不會,好看。放心,聽我的。”胤祥對胤禛這話是毫無招架之力的,胤禛讓他聽話,他就很想聽。按原計劃挂上後,胤祥站在匾下細細端詳,确實越看越好看了。“嗯,我覺得是也還行。”胤祥最後點評道。胤禛無感地笑了笑:“嗯,不錯了。”牽起胤祥就往暖閣走,毫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