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想:我可不是怕你,我隻是喜歡你罷了。
不過這些話他可不敢說出來,不然這個人肯定會立刻把他掃地出門。
“我不怕你。”方黎的呼吸急促到不行,他承認,這樣确實有些像害怕。
“不怕便好。”譚諾突然放開了手,向後退了半步,微笑注視着他。
方黎覺得對方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欣賞一件自己親手制作的藝術品。
随後,隻聽譚諾笑眯眯地說:“保持這個姿勢,一個小時。”
說完,這家夥竟然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書看了起來。
方黎簡直無話可說,突然覺得這個男子或許隻是表面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滿滿是惡趣味。
架琴一個小時本不算什麼,方黎一開始并不在意,可沒想到的是,譚諾糾正後的姿勢對他而言竟是一種折磨。
他突然意識到,這甚至比當年學習的時候還要累。
因為一方面要養成新的記憶,一方面又要對抗固有的肌肉記憶,雙重折磨讓他疲憊不堪。
方黎覺得肯定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因為他的雙臂,甚至連帶着腰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多久了?”方黎問,“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吧……”
他故意将“多”字說得很重。
可是譚諾卻頭也不擡地回:“還早。”
放屁!
方黎雖然沒敢罵出口,但還是忍不住反駁:“怎麼可能?我覺得肯定早就超過一個小時了。”
譚諾聞言,終于勉為其難地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不過22分鐘而已。”
“22分鐘?”方黎根本不信,“你連表都沒看,怎麼可能這麼精确?”
誰知譚諾竟隻是微微一笑,笑容中的自信讓方黎有些慌。
隻見那人放下書,手落在鋼琴上,指尖輕輕敲擊琴面——
「嗒、嗒、嗒、嗒」
非常均勻的四次敲擊。
“這一下便是一秒,我并不需要手表便可計時。”
譚諾說得相當理所應當,可方黎卻隻覺得肅然起敬。
不愧是指揮家,腦子裡竟然有個天然的節拍器,而且還不影響他看書,這種一心多用的能力實在太驚人了。
果然像音樂雜志中寫的那樣,這人真是幾十年不遇的天才。
方黎被打了嘴,不敢再質疑,可他實在不懂這人為什麼要把他當成初學者一樣訓練。
他現在做的事,明明是五六歲的琴童該做的。
“練這個做什麼呀……我都會了……我剛才拉錯不過是緊張。”方黎小聲抱怨着,他覺得自己演奏得還可以,怎麼也沒必要從頭學起吧?
莫不是耍我玩兒?
這麼大個團長,不可能閑到這種程度吧??
譚諾徹底把書合了起來,甚至收起微笑,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許多初學者覺得姿勢對演奏而言并不重要,畢竟音樂家彈琴也是弓背塌手。但這卻是錯誤的想法,正确的姿勢可以更好的發力,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你無論基礎的姿勢還是節奏都需要重新學。一張白紙好作畫,可你已經養成不正确的習慣,想修正可不容易。”
方黎從譚諾這語重心長的一大段話中,感受到了真誠,他有些羞愧,竟然懷疑對方的用意。
當然,真誠歸真誠,方黎的心卻也沉了下來。
學琴這件事曠日持久,更何況他還要和錯誤的肌肉記憶抗争,真不知要達到入職的水平還需要多久。
他來這裡是為了入職的,現在竟然變成了學習班。
雖然能得到音樂家的指導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可是方黎現在需要的是活下去,如果不能入職,他隻有退而求其次,找個要求不算高的酒吧工作了。
然而這年代,需要小提琴伴奏的酒吧大多數是洋人開的,大世界舞廳競争也很激烈。
總之就是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方黎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孤兒院,便被院長告知,來了幾個新的孩子,他的位置已經沒有了。
“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找工作?幾天就行!”方黎快要哭了,幾乎快要跪下來懇求。
可院長的态度卻很堅決:“我已經給過你時間了,和你同歲的幾個孩子都已經走了,隻有你,還抱着不切實際的想法。醒醒吧孩子,活下去才更重要。”
不切實際的想法嗎?
方黎緊緊攥起拳頭,任憑指甲戳進肉裡。
很快,孤兒院的大門就對方黎永遠關閉了。
他抱着那用步包裹的、可憐的行李,整個人無比迷惘。
可比起剛才,他現在已經不想哭了,甚至心态也變得平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