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州同歐陽勳會晤時,薛慎同對方談論更多的并不是他的才學智慧與為君者的德行能力,這位大儒反倒十分關注他同桐花之間的交集。
那場會面從午間持續到晚上,足足耗費兩個多時辰,最後的結果居然是一個看似兒戲的賭約。
歐陽勳說,“若是殿下能招攬到沈家那個繼承了外祖父衣缽的姑娘,能讓她成為你麾下僚屬帳下猛将,到時老夫甘願俯首稱臣,納頭便拜,願同殿下一同周濟這千瘡百孔的江山社稷。”
薛慎很清楚歐陽勳立下這個賭約的目的。
一個野心勃勃心懷不臣之人,若是不能納為臣屬,來日就是心腹勁敵。
這個勁敵,無關男女。
當初南下密州之時,老師就着重提過鳳凰山的小寨主,他當時對這個尚未謀面的姑娘做了許多設想,但都不及真正與她相遇接觸之後感悟深刻。
來自對方的喜歡愛慕他可能感受不深,但那份蓬勃的野心與赫赫揚揚的狂妄無忌,卻足夠紮眼刺心。
當初梁州離别之時,他已經有微末的預感,自己可能不會得償所願,但在歸京後等待的這許多日子裡,他依舊懷抱了一份不切實際的小小希冀。
薛慎很清楚自己不該失望,也沒理由失望,畢竟當初對方并未給出一言半語許諾,可此時看到獨身入京的歐陽先生,那份本不該存在的失望卻深深的紮根在了他心底。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期待對方的到來。
即便不是為了來投奔他效忠他。
“看來殿下心情不大好。”歐陽勳笑道,“想來很是失望今日隻看到我這一位不速之客。”
“先生說笑了。”薛慎擡手行禮,“歐陽先生願意入京,願意來見我,已然是我和天下百姓之幸。”
一對彼此有意的未來君臣在飄着雪花的寒冷冬日開始了一場推心置腹的深談。
外面,雪花飄飄揚揚,寺院中白梅飄香,當這天晚上送老先生下山後,薛慎終究是沒睡好。
他睜着眼睛躺在床上,沒有半點睡意,屋子裡飄蕩着熟悉的藥味,就在五日之前,他收到了來一份來自程老爺子為他調理身體的新藥方,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思緒漫無邊際的延展,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身體要緊,終于在許久後睡了過去。
隻是,睡着時眉心依舊緊皺,半點不見展顔。
***
冬日夜裡的京城,滴水成冰,寒風肆虐。
歐陽家的府邸裡,此時桐花正同歐陽老先生與歐陽學士對坐飲茶。
“夫子的茶藝還是這般出色,隻可惜,蕭庭那小子死活不肯随我入京,不然,我必要把人放在夫子跟前好好教導一番的。”
聞言,歐陽學士面露笑意,“看來小少爺近些日子十分懈怠,惹得小寨主非要把人送我這裡吃些苦頭。”
桐花無奈道,“雖說我不指望他學出什麼名堂,但日日總是那麼喜歡逃避懈怠,就算是為了磨磨他的性子,我也要壓着他努力。”
“長姐如母,小寨主為了小少爺,可謂是事事思慮周全。”歐陽學士道。
“你們先别說閑話了,”歐陽勳打岔道,“小寨主,聽聞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各地巡視?”
桐花點頭,“梁州不穩,其他各州也有些情況,臨近年關,正好抓緊時間去各地巡視一下産業。”
“不止如此吧?”歐陽勳笑道,“我怎麼覺着你這趟出門,别有所圖呢?”
“先生犀利精明,小輩佩服。”桐花笑着稱贊了兩句,“此舉确實有一舉多得的意思。”
“今日你不願陪我一同去護國寺,心裡想必自有主張,老夫冒昧問一句,小寨主打算何時去見殿下啊?”
桐花略想了想,笑道,“我掐指一算,後日十五是個不錯的日子,适合去寺裡拜訪殿下。”
歐陽勳聽在耳裡,突然有種心中巨石落地的欣慰與欣然,現在看來,他可以提前為那位郡王殿下慶祝一番了。
“冬日飲茶雖風雅,但偶爾也要飲些酒,正好家裡有壇品質不錯的梅花酒,雪夜佐酒,小寨主陪我飲上兩杯如何?”
“樂意奉陪。”
被老父親攆出書房的歐陽學士有些無奈的看着那對飲的一老一少,兩人談天說地,看起來氣氛極佳,完全沒給他這個多餘的人留出參與的空隙。
好吧,他就知道,自家父親心裡不知道多中意小寨主,可偏偏因着心裡那點兒倔強念頭,怎麼都不肯在原則問題上妥協。
像他,縱然明知道眼前這個姑娘枭雄之心昭然若揭,也不介意與對方親近為伍。
畢竟,當年救他于泥潭讓他盡展所學去實現夢想的正是這個人。
他和蕭庭之間是師生之誼的話,和小寨主之間就是忘年交一般的知己之情,如此知己,人生何其難得。
來自郡王的招攬,他會應承,但若某日小寨主開口要他二者擇一,他隻會傾向于救他于水火的知己。
無關好壞,隻關乎分量輕重。
***
帝京今年的第一場雪持續了許久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