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刀劍入肉一聲輕響、在那千萬人簇擁的洛水之畔幾乎微不可聞,鮮血飛濺觸目驚心,衆人定睛看去才見是一有些面生的男子于千鈞一發之際以肉身為天子擋住了那緻命的一劍,左肩已被一劍貫穿血肉模糊!
“陛下——”
“陛下——”
“陛下——”
驚呼之聲不絕于耳,無量館上衆人皆是措手不及,而那頭戴鬼面的大巫一劍未成又起一勢、将劍從男子肩頭拔出,反手又向謝艾劈去——今歲除夕賜宴,雖未如往年一般設于明堂、卻也到底極為隆重,凡登功德台者皆不許攜帶兵刃,未料卻正令文武百官難在此危急一刻出手救駕。
樓台之上已一片狼藉、美酒佳肴早被四散奔逃的人群撞得灑落一地,姜歲晏手無縛雞之力、亦在混亂中數次險被推倒在地;可她心思轉得極快,甚至早在驚變發生的閃瞬便想出了很遠——傩禮祭劍本是尋常,可所用銅劍既是禮器、自然便不應開刃,然那大巫祭出的長劍卻分明甚是鋒利、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在人肩頭捅出一個血窟窿,可見是一早動過手腳、今夜行刺天子勢在必得。
——可宮宴盤查何其嚴密?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為之換刃?
除夕之夜人多眼雜,又為何偏偏選在今夜行事?
遑論還是眼下因二王涉雀之事而格外微妙的當口……
難道說……?
她的目光投向三王與五王,那廂為天子擋劍之人卻忽而被她看清了面目,原是謝玹左右家臣、依稀記得是喚作常楓的,淩翊說過此人氣息内斂腳步無聲,必是武藝不凡;下一刻果然見他側身護住天子,避開劍勢不退反進、竟鬼魅般出現在那大巫身後,肩頭傷處尚且可怖、人卻像無知覺似的來去自如,随即一腳踢在刺客膝上,衆人皆聞“咔嚓”一聲骨裂脆響、才知那看上去輕飄簡單的一腳究竟有着何等剛勁猛烈的力道。
“啊——”
那大巫痛呼出聲、随即拖着斷腿向前仆倒在地,常楓動作極快、已上前繳了他的劍,功德台上衆人尚在夢中,看着一地斑駁的血迹啞然無聲。
“殿下。”
回神之時常楓已單膝下跪、雙手将劍遞到十四殿下面前,謝玹先上前扶住面色慘白足下打晃的少帝,随後方才接過那仍不斷有鮮血滴落的長劍,垂首對常楓道:“且先去治傷吧。”
常楓應聲起身,這時一幹禁軍才姗姗來遲将那大巫捆縛起來,少帝仍是驚魂未定,一邊下意識抓緊謝玹衣袖、一邊低聲道:“十四叔……”
他與謝玹年紀相仿,平素便似同輩兄弟般看不出殊異,如今到這等關頭才知确有叔侄之别——謝玹神情是一以貫之的内斂沉靜,隻是眉頭微鎖亦有凝重之色,側首看向那被禁軍用力将臉按在地上的大巫,問:“何人膽敢刺君?”
禁軍會意、欲将那大巫拽起除其鬼面,後者掙紮不從,又被重重一腳踹在心口,登時大痛難再動彈、輕而易舉被揭出真容——長相實在平平無奇,不過就是一個市井之中随處可見的男子,年約三十、身材精瘦,此刻嘴角汩汩淌着鮮血,臉色慘白氣喘籲籲。
“說,你是受何人指使……”
衆人簇擁之下少帝心緒略平,發問之時聲音雖仍有不穩、神情卻已漸恢複素日的威嚴,看向那刺客時眼底又有盛怒之色,當是迫不及待要将其繩之以法碎屍萬斷了。
文武百官的心思此時也跟着活泛起來,晚姜歲晏幾步想到諸多關節——五王早在當初先帝駕崩之時便圖窮匕見露了野心、自來與天子不睦,三王則因此番之事被自家幺弟下了大獄、無異于被人明晃晃一個耳光扇在了臉上;且細想來二王被扯入捕雀一案的時機也十分微妙,再想到今夜陛下毫不避諱與先昭公主同乘一辇招搖過市的光景、難免更易讓人笃定此實為天子昭示權威的敲山震虎之舉,告訴自己那些心懷鬼胎的叔叔,無論先昭公主還是大燕皇座、都絕不是他們可以輕易染指的東西。
三王五王何等人物?又豈會看不出自家侄兒的意圖?
他們本就有反心、或許近來見勢不妙便更生出魚死網破的念頭,伺機在大宴之夜着人行刺天子一了百了,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隻不知今夜種種究竟是其中哪位殿下的手筆……抑或還是兩相合謀……?
衆人目光不覺在二王間逡巡起來,洛水之畔寒風蕭蕭、無量館上氣氛一時微妙,謝璠謝瑀漸漸也察覺了不對、可既無人點破便也無緣由開口自辯;姜歲晏在人群中看得真切,彼時謝艾的目光同樣在他二位叔叔身上掃過一周,臉色沉到谷底、額角已是青筋迸裂,自今日一早在觀風殿中便隐隐積蓄的不安不知何故又再次升騰起來。
“朕在問你……”
所問遲遲未得答複,天子語氣已越發顯得躁郁陰恻。
“……是受何人指使?”
那刺客仍不開口、隻用桀骜輕蔑的眼神注視謝艾,少帝怒極反笑,忽而親自從身邊的十四皇叔手中取過青銅長劍、繼而用力狠狠貫穿那人業已骨碎的傷腿,撕心裂肺的痛呼聲一瞬響起,順着凄寒的夜風回蕩于整座洛京皇城中。
“陛下……”
謝玹眉頭愈緊、看神情卻似有些憂慮,大約是怕少帝激憤之下錯手将人殺了,後續便再難查出幕後元兇的身份;某一刻他輕輕回頭,微小的動作在一片紛亂中根本無人在意,姜歲晏卻分明感到一絲雪片似的涼意落在自己眉心,不寒而栗的瞬間又與對方美極的柳葉目相逢,極緻的美麗令人失語,同時又再次勾起她強烈的忐忑與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