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對——
謝玹他,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蓦地一陣慘笑聲入耳,是那被重傷的大巫箕踞而坐直視天子,不馴的目光透着譏诮與仇恨,張狂的聲音又如撕裂般沙啞:“告訴你這小兒又何妨?”
“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暴君不仁,社稷終歸分崩離析!”
“你以為僅憑霸道以力服人便能使天下歸心?——我告訴你,癡心妄想!”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似乎也變成了血紅色,姜歲晏聽着那些言語、胸膛裡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某個答案呼之欲出、人卻又偏偏在這匆忙之間被一葉障目。
“昭人永遠不會向你稱臣!”
那男子大聲疾呼,聲音清清楚楚落進千千萬萬人耳裡。
“即便你的鐵騎撞破了大昭的城門!即便你的刀斧斬下了昭人的頭顱!”
“今日我雖事敗,來日卻必有千萬人繼我之業!”
“這洛京功德台必被夷為平地!我昭人所受之辱、更要你大燕之君血債血償!”
沉默。
短暫的沉默。
明明隻有須臾一刻、卻又仿似漫長無際的沉默。
一個反反複複的“昭”字就像一句效力非凡的巫咒、輕而易舉便洗刷了片刻前還潑在三王五王身上的冤屈;它又像是一枚淬着見血封喉毒藥的箭镞,分毫不差地釘入姜歲晏的發膚血肉、令她在一瞬之間便成了千夫所指衆矢之的。
——可她明明沒有。
千機府朱雀殿……明明從沒有一人接到過所謂刺殺燕帝的命令。
越來越多的目光卻已不由分說凝聚到她身上,疑惑的、審視的、警戒的、憤怒的、惱恨的……謝艾同樣向她看來,片刻前在禦辇中兩兩相對時的溫情柔和全然褪去、唯餘一片怒極之下的漠然怫郁,天家原本無情,何況他們之間原本就隻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巧言令色虛與委蛇。
“來啊,把人押入刑部司……”
天子語氣平平神情肅殺,言語雖是指向那被禁軍牢牢扼住的刺客,可目光卻始終遙遙看向她。
“徹查嚴審,絕不姑息。”
“若有同黨共犯……一律格殺勿論。”
那個“殺”字驚心動魄、便似一把鍘刀忽然貼上她的脖頸,姜歲晏的手心一片冰涼,隻感到自己背身墜入了一張他人精心編織的大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是機敏靈巧的雀,樹下卻有執彈弓者要趁她不備将她從高高的樹梢上射落。
——是誰?
她僵硬地轉動脖頸,終于再次迎上謝玹的眼睛——它多美啊,那麼甯靜又安谧、宛如一泓無風無波的潭水,可惜世上從無人知潭深幾許、更從未有人見過那狀似安定的表面之下隐匿着何等殺人如麻的兇殘漩渦。
——他笑了。
清淡而隐蔽、蜻蜓點水般了無痕迹,唯獨隻有她能看清那一閃而過的妖異和戲谑,仿佛高高在上的執棋者笑看黑白厮殺乾坤颠倒,偏偏自己一身清淨作壁上觀。
——你能赢我麼?
兩不相幹的遙遙一望裡,姜歲晏卻分明清清楚楚地聽見對方在自己耳邊如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