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乃姜氏皇族之後、身邊又有昔日玄武殿一等衛侍奉,若說從未見過‘不驚鑒’,恐怕難以服人……”
猶疑的語氣像是歎息、竟在這種時候都能顯出幾分溫柔,姜歲晏的心早沉到谷底,又見對方揮了揮手、淩翊與談霏便一并被刑部司人帶進了訊室。
“公主——”
談霏不安地高聲喚她,淩翊的神情則較往日更為鋒銳兇戾——他緊盯着謝玹,野獸般的直覺正在尖利預警,或許那時終于也同初至洛京的姜歲晏一般驟然感到了眼前男子的危險,即便他病氣纏身不通武藝,即便他慈眉善目從未冷臉。
“那麼他們呢?”
姜歲晏聽到謝玹在自己耳邊問,目光同樣轉向了淩翊。
“他們也從未見過‘不驚鑒’?”
“郡主乃我朝上賓,我自不願唐突冒犯……然職責所在聖命難違,若郡主不願答我之惑,我便隻有命人改問他們了。”
話音剛落便有刑部司人自暗室走出,手中所執刑具各不相同——玉女登梯、仙人獻果、懸梁墜石……都不是什麼新鮮花樣,卻又樁樁件件都是那麼觸目驚心教人膽寒。
“公主……”
這次喚她的人是淩翊、意在向自己讨一個動手的示下,她知其意卻遲遲不能遂他之願,隻因那時心底又再次回響起少時父皇殷殷教導的聲音——
“我兒可知三色羽令何以定名‘不驚鑒’?”
他蒼老的聲音回響在大昭帝宮金殿深處。
“雀者,來去自如巧捷萬端,然好動無謀氣浮不定、是故動靜無常聚散由心,最易為人所擒。”
“如其驚弓,可虛發而下;不驚,則自在高飛翼振雲霄,死生皆可自專也。”
……
“殿下究竟想從歲晏這裡問出什麼?”
她一瞬定心、絕不願做那“驚弓之鳥”,再擡眉時氣息已變,又戴上牢不可破一張假面。
“左右之人确是玄武殿出身,見過幾面令牌又有什麼稀罕?”
“便是歲晏親眼見過又有何意義?難道便能說是歲晏命人刺殺陛下的麼?”
“數月前我大昭皇城被破,千機文書早被三國抄沒得幹幹淨淨,什麼三色羽令、什麼‘不驚鑒’,怕也早就為人窺破不再是什麼秘密!殿下今為一塊令牌诘問于我,難道便不是威逼利誘屈打成招了?”
說着她又掩面哭起來,豆大的淚珠顆顆墜落、憑是何等心硬之人見了也要憐惜不忍;謝玹同樣緩了神色,隻是燭照之下他的影子又向她逼近一步、便似烏雲層層圍攏,微沉的聲音緊随而至,說:“郡主很清楚我想問什麼,更知應當如何為自己洗冤。”
“欲成‘不驚鑒’、必得黃雀之鳳翎,郡主隻需供其名諱刑部司便有據可查,此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不會牽連無辜之人。”
“舊年已過,新歲将始……我有心助郡主斬斷既往,也盼郡主莫要與我為難。”
——“黃雀”。
呵。
姜歲晏心下冷笑、倒未料謝玹會劍指向此,不動聲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衆人,她眼底最深處有一抹極隐蔽的微妙。
“我早說過,我不知道。”
她再次擡頭看向謝玹,在其影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既不知曉方字玉令的下落,也從未插手千機四殿之事……”
“我隻是一個女子,殿下究竟要将我逼到何等地步才肯——”
“啊——”
她話音未落、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卻驟然将她打斷,其音似自不測之淵傳來、淩遲刮骨般教人膽寒發豎,一時之間訊室内一片死寂、衆人臉色都有幾分蒼白。
姜歲晏眼睫微顫、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身後的謝玹卻似在歎息,聲音落進她耳裡,說的是:“郡主既如此堅稱,刑部司便唯有再循舊路——隻是那山雀久受酷刑,恐怕也再經不得什麼審問了……”
不知藏在何處的暗門倏然打開,一道殘破的身影被兩個身強力壯的衙役狠狠拖拽出來,他們将她像一塊破布般毫不憐憫地丢在地上,隻剩一把骨頭的軀體傷痕累累縱橫交錯,早已潰爛的傷口久未得到醫治、此刻已經泛起濃重的腐臭。
像還活着。
又像是……早就死了。
“大人……”
她卻還在喃喃自語。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聲音實在嘶啞難聽、斷斷續續難以分辨,談霏見狀面色慘白、便是一些大燕刑部司的衙役也不禁紛紛别開了臉去,大約都不曾見過被酷刑折磨到如此不成人形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些害怕了罷。
唯獨淩翊經多見廣、再可怖的屍山血海也曾親臨,此刻仍舊面不改色、眼中隻有姜歲晏一個——她的指尖在微微發顫,看得出原本在極力克制、後來又放縱了自己的懼意,扭頭看向謝玹時神色更是恐慌,瑟縮着問:“……這、這人是誰?”
“快将她帶下去!我、我害怕——”
謝玹卻不肯放過她,當日在明堂初見時那一抹審視再次出現,又追問:“郡主不認得她?”
“她是朱雀殿人,可曾忠心耿耿為大昭做過許多事。”
他再向前一步,左右的衙役已周到妥帖地将人吊上了刑架,那女子手腕經脈已斷、遠遠便能看到一截皮肉下的白骨,此刻又被粗重的麻繩吊住,明明該是鑽心的疼、她卻連再張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