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元月初三,同樣的夜深人靜,遠在金陵千裡之外的洛京仍是大雪潇潇連綿不停。
“正月改歲本是大吉,誰知今年卻犯上這樣的晦氣!”
十方獄内酒氣熏天,是幾個值夜的獄吏湊在一處拉閑散悶。
“這世道果真亂得不像樣子了,連宮裡的皇帝也有人敢刺殺,”一人坐在長凳上喝得搖頭晃腦,口中議論卻還滔滔不絕,“那先昭的公主當真有這麼大本事?不怕跟她爹娘一樣教人砍了腦袋去?”
“可不是——”另一人大聲接口,“她膽子可大得很!”
說完又像忽而想起什麼忌諱,脖子縮起來、聲音也蓦地伏低,四下裡小心看看,臉上堆起一個諱莫如深的笑,道:“你們是不知道,她闖下了多大的禍事……”
另外幾人一聽這話來了興緻,紛紛催他詳說其中内情,那人初時不肯、被阿谀讨好幾句也就漸漸忘乎所以,煞有介事向前探身道:“你們可還記得前些日子那個在癸獄受審的女囚?”
“那個昭國的細作?”另一人問。
“正是,”那人點點頭,“幾日前還每日哭叫吵得我等不得安寝,這幾日卻沒了動靜,你們便不覺得奇怪?”
幾人一聽愣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已有數日不曾聽到那山雀的哀嚎。
“這……這是為何?”
那男子得意一笑,又忽而瞪大了眼,說:“因為……她死了!”
“被那先昭的公主一刀捅死了!”
——啊!
衆人聞言皆惶惶,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其中卻有尚未醉到昏頭的小獄吏目露疑色,問:“這如何可能?那山雀乃是重犯、離王殿下早下過嚴令要留着她的命……何況她與那公主不都是昭人麼?怎麼還會被自己的主上刺死?”
其餘幾人一聽有理,便也紛紛對此傳聞質疑起來;那賣弄的男子一見大急,嘴上沒了把門的、一股腦兒道:“你們懂得什麼!”
“那先昭公主自不是尋常女子!此前一副柔弱模樣都是裝出來騙人的!”
“她殺那女囚是為自保!更是不許她洩露‘黃雀’的身份!”
衆人仍是不信,又反問:“既如此陛下何不下令将那公主殺了?此刻她人不是還被關在癸獄裡麼?”
“她殺那女囚又有何用?平白露了自己的底,到頭來還不是一頭撞進了死路?那些上面的大人可不會放過她!”
“再說這樣大的事怎會沒漏一點風聲?莫說是外頭那些人,便是咱們兄弟幾個也沒聽到半點動靜……”
那男子被這幾句問住了、噎在原地無話可說,其餘人便笑鬧起來說他是信口雌黃,真将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堂兄于刑部司供職,當日是真真切切瞧見那公主殺人的!”他猛然起身高聲申辯,“你們不信便都随我去問,看那公主自己如何說——”
說完便一扭身向十方獄深處走去,大醉的背影歪歪斜斜、瞧着有些惹人發笑;幾人都醉得狠了,明知荒唐也還是乘着酒意随他而去,幽森的地牢暗無天日,唯有火把無聲燃燒映照着他們雜亂無章的影子。
——直到行至最深處。
在那烙有“癸”字的至暗囚室中窺見那個安坐石牆之下的女子。
她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荏弱的模樣十分美麗,雪白的囚服一塵不染、難得在此地還能被保全如此體面;幾個獄吏看得癡了,酒後的灼熱亦令他們心肝發燙,為首那人咽了口口水、伸向牢門的手莫名有些發顫,冰冷的鎖鍊被胡亂解開,接連踏進囚室時邪念已然無聲滋長。
“你!擡起頭來——”
他們強橫地呼喝、像為彰顯自己莫須有的權威,美麗的女子一動不動,似乎全未聽見這些擾人的響動;他們便更惱、深覺自己被拂了顔面,十方獄内囚徒無數,為讨一口吃食、求得點滴便利,别管何等來曆背景都須在他們兄弟面前夾起尾巴小心伺候,這先昭公主卻竟這般不識時務,他們又如何能不教教她這癸獄之内的條陳規矩?
“大膽!”
一人怒而斷喝。
“既已落到這步田地、還擺什麼天潢貴胄的款兒?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今日便教你好生吃個教訓!”
說着上前兩步意欲拉扯,有膽小的又從後将人攔住,低聲勸:“算了、算了——她畢竟是先昭公主,若是……”
——公主?
什麼公主?
一個窮途末路被打入牢獄的公主?
一個親手殺人必難逃極刑的公主?
——呸!
幾人面露輕蔑、可不将什麼勸阻放在心上,扭頭再看那石牆下的女子,隻覺螓首蛾眉膚白勝雪、着實撩撥得人心癢難耐,他們這些終年不見天日的下民小吏、今朝或也可同如此這般的金枝玉葉有些糾纏……